但岛上的女人怀孕,却不懂得来做产检,刚怀孕时会来卫生所确认一下,再来卫生所就是将要临盆。
没有定时产检,对孕妇和医生诊断都十分不利。
舒安说了好多,何佩兰却一言不发的。
她顿了下,问:“何主任,你是在想手术的事吗?”
何佩兰摇头,“我在想有什么办法,能让西珊岛还有附近小岛的村民知道定时产检有多重要这件事。”
舒安挠头,“像以前那样弄科普讲座?”
何佩兰叹气,“宣传过,但来做产检的人还是少。在有卫生所以前,不少人是在家里生的,她们就觉得产检没必要,还浪费时间。”
舒安眼睛一转,提议道:“要不等这个孕妇出院了,让她帮我们宣传吧。医生去,他们总觉得我们是在夸大病情,打预防针。可经历过手术,明白产检重要性的病人出来说,又是另一种感觉。”
何佩兰嘴巴微张,顿了几秒,夸道:“你这主意好。”
—
渔船慢慢靠近西珊岛。
何佩兰站起身,抻了个懒腰。
她眯着眼,盯住码头那一个直挺、熟悉的轮廓,“舒安。你看那个是陈总工吗?”
“咦?”舒安低头看了眼腕上的手表,已经到午休时间,她没多想,只当是陈竹青趁着休息来码头接她。她在船上蹦起,朝他挥手,“我回来啦!”
她的声音不大,海风一吹,直接盖过。
舒安收声,不再浪费体力,反正很快就靠岸了。
渔船刚停稳,舒安快走几步,在陈竹青的搀扶下从船上跳下来。
何佩兰很识趣地和她摆手,“昨天辛苦你了,今天下午你就放假吧,不用来卫生所了。”
舒安转头应付她几句,才转身重新牵起陈竹青的手。
“你是特意来码头等我……”话没说完,她摸到他冰凉的掌心,抬头仔细看了一眼,陈竹青还昨天的衣服,眼眶下乌青和她一样深,眼里还有红血丝,一看就是熬夜了,“你不会在这站了一夜吧?”
陈竹青没否认,拉着她往家走。
舒安牵紧他的手,揣进风衣口袋。
以往都是他帮她暖手,这次换成了她。
陈竹青的手绷直,舒安的拇指在他虎口那轻蹭,可他一点反应都不给,面色铁青,头发被海风吹得乱蓬蓬的,看上去丧气又颓废。
舒安嗔道:“你怎么了嘛?”
即使在海边吹了一夜的凉风,很多事陈竹青仍没想出答案。
他嗓子发紧,声音喑哑,“那个孕妇情况怎么样了?”
原来他是在担心这个,舒安笑开,“手术很成功,应该没什么问题。那个小宝宝也放进保温育儿箱了,接手的是个有三十年经验的产科医生,小宝宝活下来的几率还是挺大的。那个小宝宝脸圆鼓鼓的,还挺可爱的呢……”
两人正在准备要孩子,舒安不自觉地多说了一些小宝宝的情况。
可陈竹青似乎并不在意,也不想听。
一直在追问那个孕妇的情况。
舒安很详细地跟他解释了什么叫妊高症,从病情成因到怀孕会出现的状况以及如何解决,全都说得清清楚楚,甚至比她期末考还仔细。
他问了这么多,舒安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么,挽着他的胳膊,往他身旁靠了些,说:“我没有高血压,家里也没有这方面的遗传史,应该不会遇上妊高症。”
陈竹青挑眉,眸色更沉,“应该?”
那就还是有可能。
陈竹青想了一夜,任何风险他都没法接受。
舒安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了,只好先岔开话题,“一晚上没睡,我好饿噢,你呢?”
陈竹青揽过她的腰,“还行。一会回去我给你做饭。”
—
两人吃过饭,舒安正在厨房里洗碗,听到客厅有响动跑出来看。
陈竹青坐在沙发上,腋下夹着公文包,手里还捧着几本工程专业书。
“你下午还要去上班吗?”
“嗯。今天是新防护工程开工第一天,我必须去看看。”
“可你……”一晚上没睡了。
陈竹青径直走过来,以吻封缄。
他食指勾起她的下颔,拇指捏在下巴那细细捻磨,“今天我会准时下班。别担心。你在家好好休息,等我回来,我有事跟你说。”
“好。”舒安长睫忽闪,眼睛像黑曜石一般,折出无数小星星。
陈竹青越看,心越是揪成一团。
舒安不可以有事的。
他离不开她。
他又亲了她一下,依依不舍地离开。
—
下午,舒安简单冲洗后,换上新睡衣躺在床上补觉。
陈竹青选的窗帘特别厚,帘子一拉,屋里立刻从白天切换到睡眠模式。
提心吊胆一晚,如今病人度过危险期的兴奋劲一过,睡意席卷全身,她倒在柔软的床上,很快进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舒安梦见有人敲门。
那声音震天响,好像八个喇叭同时在她耳边喊话……
随着音量增大,她身子抽动一下,眼睛眯成一条线,打了个哈欠,正准备翻身再睡时,耳边的声音越发清晰,而且声源似乎在客厅。
不是做梦?
舒安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迅速跳下床去开门。
来的还是白薇。
“你怎么这么就才来?”
舒安揉揉眼睛,强打精神,“怎么了?”
白薇喊得嗓子干哑,一说话,声带就火辣辣地疼。
舒安见了要转身去屋里倒水给她,白薇拉住她,“陈总工高烧,在工地晕倒了,现在在卫生所……”
舒安瞪大眼睛,从旁边牵过自行车,“上车。”
白薇指了指她身上的睡衣,“你不换衣服?”
舒安低头看了眼,这身睡衣是长裤和长T的搭配,穿到外面也没关系。
“不换了。”
白薇坐到车上,“哎。你家门……”
“不用关。没事。”舒安的声音散在风里,脚下踩得飞快,心里默默祈祷千万别出事。
—
陈竹青赶到工地时,是下午一点,正是太阳最毒、最晒的时候。
他跟着施工员走进规划好的标志线内,两人边对照图纸,边勘查施工现场的情况。
陈竹青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嗓子紧得说不出话。
他走到休息处,抓起桌上的凉水壶,猛灌几口,几次深呼吸调整状态,然后再次一头扎进工地。
施工员看他嘴唇发白,身上冒虚汗,忙问:“陈总工,是不是太热了,要不我们去阴凉的地方说吧?”
“好。”陈竹青脑袋晕眩,困意如洪水猛兽席卷而来,吞没他的意识。
他硬挺着走了两三步,忽然两眼一黑,脚下绵软地朝地上倒去。
等恢复意识,人已经在卫生所打点滴了。
他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手背撑着头,眼皮沉得直打架。
舒安喊他:“陈竹青。”
他傻愣愣地抬头,眼前人的轮廓模糊。
陈竹青一时竟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嘴里小声呢喃,“安安。”
舒安听得心皱成一团,疼得不行。
她坐到他身边,握住他没扎针的那只手,“我来了。”
因为晕倒,他的眼镜被人摘掉了。
现在只能眯着眼,勉强辨认眼前人。
舒安点头,“是我。安安来了。”
陈竹青不知是没听懂,还是听懂了,但因为发高烧没法回复,总之嘴里就反复念着那两个字,“安安。”
好像这两个字是什么灵丹妙药,只要念上一千遍,他的病就能痊愈似的。
诊室里有医生安抚病人的声音,有小孩哭闹着不要打针的声音……
人来人往的,十分嘈杂。
可舒安的耳朵却自动屏蔽掉那些,只有他轻声呼唤的‘安安’,每一声都刺入耳膜,清晰有力,听的人心一颤。
她顾不得那么多,倾身凑过去,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陈竹青发烧了,唇温高得灼人。
碰的这一下,两人似乎都清醒过来了。
陈竹青紧蹙的眉头舒展开,眉眼弯弯,“安安,是你。”
舒安的手覆在他的脑袋上,轻轻摸了摸,像哄幼儿园小朋友般说:“嗯。我来晚了。是不是很难受?”
陈竹青摇头,“不会。”
他抬头看了眼吊瓶,“还要很久才能回家吗?”
舒安两手都握住他,“不用很久。我会在这一直陪着你的。你安安静静地坐着,点滴打完,我马上带你回家。你不是有话跟我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