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凰音发狂冲过清江,江上狂风大作,一人多高的水浪接连拍打在她身上。
这样的风浪足以把寻常渔船掀翻拍碎,女子的身姿远比小船纤细,穿过巨浪来到对岸,浑身已然湿透。
黑发黑裙滴下水珠,文凰音全身僵冷如冰,胸中喉头却如饮下岩浆,面对茫茫夜色,不知该往哪里去。
她四下张望拼命搜寻方来身影,目眦欲裂。
慕岁白还停留在此岸,收回投向夜色中的目光,终于有了动作。
方来原本站着的位置,是一处已经废弃的渡口,竖着一根旧木杆。
木杆上挂着巴掌大小的琉璃风灯,尚未熄灭,在狂风中上下摇摆。
慕岁白背后背着长剑,伸手取下风灯,屈膝蹲下,提灯照向脚下。
江岸泥土湿润,粗陶粉末沾在湿土上,没有完全被风吹走。
慕岁白伸手捻起一点粉末,片刻后,起身御剑横渡江面。
停在文凰音附近,慕岁白道:“凰音仙子。”
文凰音偏头看向他,眼神宛如充满戾气的困兽。
慕岁白道:“陶偶是假的。”
文凰音一惊,第一反应是不信。可是慕岁白有什么必要说谎?
慕岁白手中提着灯,文凰音的眼睛一点一点红了:“玉锦、他……玉锦还活着?”
她语无伦次:“怎么会……他在哪?慕真人,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他在哪?”
她左顾右盼,在江岸上打转:“玉锦在哪?他还在方来手上吗?方来在哪?慕真人,求求你,求你告诉我……”
慕岁白道:“我听方来说,楚晖将你们的儿子魂魄封在陶偶中。我刚才检查过,方来毁掉的陶偶,虽然经过炼制,却并非是养魂用的法器。”
他道:“但是,这个陶偶也并非新物件。少说已有百余年,而且看炼制手法,的确出自十二城。”
文凰音渐渐明白了:“……住口!我不信!你在说谎!!!”
慕岁白道:“我想,方来毁掉的的确是楚晖用来威胁你的陶偶。可那也只是一个陶偶,并非你的儿子。”
文凰音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住口————!!!”
“骗子!骗子!!骗子!!!”
黑衣女修长发凌乱,再不见半分端庄秀雅,只是一个因为痛苦而发狂的女人。
“你骗我!慕岁白!你和方来是一伙的!你想为他开脱是不是?!你到底还要不要脸,他都说了是在耍你,你还为他撒谎?!”
慕岁白静静看着文凰音,他不是第一次直面他人痛苦,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还有更多他看不见,想也想象不出来的悲惨。他对文凰音没有怜悯,他很少同情他人,因为一旦感同身受,就会被难以想象的绝望淹没。
慕岁白道:“凰音仙子,我有没有说谎,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歇斯底里的文凰音突然安静下来。
慕岁白道:“你与楚晖是夫妻,楚玉锦是你的亲生儿子。你们朝夕相对,又是最亲密的人,你真的一点都没有察觉到,楚晖其实早就杀了你们的亲生儿子,他一直以来都只是在用谎言威胁你?”
宛如被利剑封喉,文凰音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片刻后,她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不是的……”
女修颤抖着:“我不知道……我不信……他怎么能……那个畜生……玉锦是他的亲儿子啊……”
她在说什么,慕岁白渐渐听不清了。黑色的纤细身影萎顿下去,匍匐在江岸边泥泞的湿地上,不似人形,像只狼狈湿透的动物,发出呕血般的呜咽。
慕岁白没有去安慰,他熄灭灯光,夜色吞没女修哭泣的模样。
黑暗惊动了她,文凰音的哭声一顿。
她缓缓抬头,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起身,没有片刻停顿地转身再度穿过清江,在夜色中往前急奔。
文凰音一口气越过天阶冲进十二城。
守门的楚家弟子看见她,恭恭敬敬行礼道:“夫人……”
弟子话音未落,突然被一股迎面来的冲力向后击退,向角落飞出数丈远,重重撞上一块白玉石碑,顿时昏死过去。
文凰音袖口垂下的柔软黑纱缠绕住昏迷弟子的颈项。
黑纱不住收紧,弟子脸色渐渐紫涨,发出痛苦的呻|吟。
突然,黑纱舞动,将弟子用力甩出去。昏迷的修士砸在雪白天阶上,发出一声闷响,伤势不轻,但是到底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