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已经扔了外套,那件衬衫上沾染了太多殷红的血迹,天光如缕,照在他的身上,天边翻滚的乌云里有雷电砸下,震得四方妖邪皮开肉绽,哀嚎遍野。
乌黑的发,苍白的脸,
他沾了些血色的侧脸在这般绮丽的霞光之间,更添一种诡秘的美感。
容震看清了浮烟里,他的容颜。
脑海里不由浮现出第九层楼阙之上的那尊修罗神像异域混血的五官。
“殿主……他的脸?!”
容震瞪大双眼,失声喊道。
周云镜早在看到那个年轻男人的面容时,他面上的笑意便骤然僵住,他站在原地,只看着那个人一步步地走上来,他的脑海里便是那一道暗红的身影。
高高在上的神明悬在半空,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暗红衣袖里流散出颗颗天星,携风带雨,绞杀十万邪祟。
神明抬起带着狰狞伤疤的手腕,苍白的指节沾染着比他衣袍颜色还要鲜红的血珠,遍野的哭喊与求饶他仿佛从来听不见,十万妖邪的血肉被他生生摧毁,森森白骨不沾染丝毫血迹,有的完整,有的散碎。
从此人间,再不是邪祟可以作乱的人间。
“非天……是非天?”
叶蓇看见那样一张脸,她也顿时失了分寸。
而李闻寂踏上最后一级阶梯,便在原地站定,他身后是渺渺烟云,空气里满是血腥的味道,而他的目光在那殿门外几人之间扫过,最终定在了周云镜的身上。
身体里仿佛有气流在喧嚣游走,周云镜的血管都开始变得刺痛微鼓,他额上青筋显露,浑身的疼痛都在告诉他,那个站在不远处的年轻男人,究竟是谁。
“看来是你拿走了我的东西。”
李闻寂当然也察觉到了他身上属于自己的本源之息在他血脉之间震颤,但他细细打量起周云镜的那张脸,他不由轻轻皱眉,仿佛颇有些费解,“可我好像并不认识你。”
而周云镜看着他,面上的神情几乎是震惊与欣喜交织,却又夹杂着太多复杂的情绪,而他身后的容震等人便是在此刻,忽见他双膝一屈,竟骤然跪下。
“非天大人……”
他抬头,犹如曾经在那荒芜雪原之上的尸山血海里仰望地狱之神时一般,无比虔诚。
“我周云镜没想到此生……竟然还能再见到非天大人。”
他如同一个信徒,放下高傲,放下尊严,腰背挺直地跪在神明的面前。
“朝雀山的修罗庙,是你的杰作?”
李闻寂低睨他片刻,仿佛此刻终于想明白了些什么。
“不是,”
“那本是座旧庙,但我重新修葺了它,也是我找到了祝融藤,一端绑在您身上,一端养在庙里。”
“可那东西有灵性,它深入地底便无处可寻,后来庙宇失落在朝雀山上的气流群里,我再也找不到旧庙入口,也就失去了复活您的机会。”
他盯着神明指间那枚朱红的戒指,“没有想到,这祝融藤,最终还是复活了您。”
可李闻寂听着他的话,一步步地走到他面前,“依照你的说法,那我岂不是还要谢你?”
“大人,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大人您能活着。”周云镜说着,他俯身,双手撑在地上,额头重重地抵在地面,磕了一个头。
李闻寂闻声,垂眸看他,不由轻笑,“可你好像也比任何人都希望我死。”
“周云镜,是你拿走了我的本源之息。”
常年跟在周云镜身边的容震此刻无比惊诧,他只知道周云镜一身的异力并不来源于任何妖邪,所以才不会受地火所扰,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周云镜竟然是盗取了一位神明的本源之息。
当今世间唯一的神明就站在他们面前,他身后霞光与雷电交织,血雾在白烟缠绕,他的脸与那第九重楼阙里巍峨的神像逐渐重合,神圣而不可亵渎。
“但你好像不知道,我失去本源之息也不会死。”
凛冽的风吹着李闻寂的鬓发,他的神情似乎仍旧冷静。
祝融藤只可能是在他被迫陷入沉睡,真身还未能沉入地狱时被绑在他手腕上的,因为除了他,没有人能够到进入地狱。
其后天灾来临,他却因失去本源之息而阴差阳错,躲过了一劫,没有如上界所有的神明一般走向陨灭。
周云镜的确不知道,修罗失去本源之息也仍然不会殒身,此刻他再抬头,仰望眼前的神明。
“你是山神和凡人的骨肉?”
李闻寂只一眼,便看穿了他,“那你要守住我的本源之息,应该很不容易。”
“我曾经的确很想令大人复生。”
周云镜仍跪在地上,他沉默良久,才道,“但是大人,我若让您复生,您会不会阻止我将这世上的凡人统统杀光?”
“你似乎有个凡人母亲。”李闻寂轻轻挑眉,提醒他。
“她也该死。”
周云镜露出笑容,眼尾的那颗小痣更加殷红,“我不需要什么父母,这辈子唯一信奉尊敬的,也只有大人您而已。”
“我在成为修罗之前,也是个凡人。”
“所以我根本就瞧不起还是个凡人时的您啊,”
周云镜笑着,“堂堂李唐皇室后裔,安定公主的孙儿,武皇的重孙,却生来就被困在岁阳关,十五岁就死在了自己亲叔叔手里,您那时,可是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啊。”
“做凡人有什么好啊大人,您只有是非天,才是妖魔甘愿敬奉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