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逖脸色惨白,终于知道他为什么非常的不安了,这么近的距离之下根本无力面对自家溃败士卒的冲击。他看着已经开始犹豫不定的士卒们,大声的叫着:“跟我一起喊!避开本阵,往边上跑!避开本阵,往边上跑!”
司马越猛然醒悟,立即下令:“所有人跟着祖逖喊,避开本阵,往边上跑!避开本阵,往边上跑!”只要那些败军没有冲击本阵的阵脚,以本阵数万精锐的实力绝对不会怕了胡问静。
附近的将领开始大声的叫喊,然后是附近的士卒,再然后是本阵的无数士卒一齐叫着。
迎面狂奔的败军和乱军中有人一边跑,一边问身边的人:“大兄弟,他们喊什么?”被问的人一个字都没听懂:“啊,你说啥?”来自四面八方的士卒不是一个村的压根听不懂对方的乡土言语。
有被裹挟奔跑的门阀子弟听见了司马越大军的叫喊,瞬间反应过来不能冲击了本阵的阵型,一边放慢脚步,一边大声的喊:“不要向中间跑!不要向中间跑!”
那门阀子弟的附近的乱军士卒至少有一半是他带来的乡里乡亲,瞬间就听懂了他的言语,大多数人一齐点头,跟着呼喊:“不要向中间跑!”
奔跑的队伍立刻开始变化,跑在中间的人立刻偏离了方向,到了左边或右边,得意极了:“不就是不要向中间跑嘛,俺懂,中间那个是大官老爷,会打人的,俺现在是冲着中间那人左边第三个人跑的!”其余人大声的称赞:“机灵!走中间的都是大官,很凶的!”
潮水般的队伍飞快的冲进了司马越的本阵之中,司马越的精锐士卒不得不跟着向后方奔逃。
有将领厉声大叫:“不要跑!严守阵型!不要跑!”溃逃的海浪瞬间到了他的面前,他想拔刀砍死几个溃兵,阻止溃逃,可是看到黑压压的数万人疾奔而至,长叹出声,转身奔逃。
大浪之下,不肯随波逐流的人只会被大浪拍死在沙滩之上。
有几个将领眼看这大阵是守不住了,死命的扯着司马越就逃:“殿下,我们撤退!”已经有反应敏捷的护卫调转了马车的车头,大声的招呼着:“殿下,这里!这里!”
溃败的士卒是红了眼睛的禽兽,什么礼义廉耻忠孝节义统统不知道,只会砍死挡着路的一切人,司马越纵然是一军的统帅也难以幸免。
司马越怔怔的看着溃逃的大军,如在梦中:“没有一个敌人,你们逃什么啊!本王还在这里,本王还没有输!”
一群将领将司马越拼命的塞进了车厢之中,大声的叫着:“快走!”
马车飞快的启动,一群将领或骑着马,或拼命的跑着,或跟随着司马越上了马车。
马车上,司马越回过神来,四处的张望,终于找到了骑着马奔逃的司马模,他狠狠地道:“废物!”若不是距离远了,司马越真想一巴掌打过去,打不过胡问静也就罢了,怎么就带着溃兵冲散了自己的队伍?他从来没有想过是因为自己的军阵布置的不合理,溃兵不该冲击本阵,冲击本阵就是溃兵的错,溃兵的错就是司马模的错。
司马越深深的呼吸,坏消息是他大败了,好消息是他几乎没有损失什么人手。
一个将领飞快估计着局势:“大约跑个一二十里地溃败的士卒的体力就会消耗殆尽,不得不慢慢的走路,不想冷静也冷静了,这时候就是收拢溃兵再战的时候了。”另一个将领点头:“我们没什么损失,转身再战胡问静就是了。”
一二十里地!司马越很是不满,这群混账能跑一二十里地?
又是一个将领道:“其实不用跑一二十里地的,十里地外就是司马越大军的营寨,想必进了营寨就能安稳下来。”另一个将领摇头,那营寨只是一个露天营寨,没有坚固的木栅栏,挡不住溃兵的,只怕留在营寨中的辎重也难以保住了,但他没有说出口,司马越明显只想听好听的话,说真话只会触了司马越的霉头。
司马越望着远处的营寨,心里发狠:“到了那里,本王要重整溃兵,杀几百人以儆效尤!”他转身又张望着司马模,司马模在乱军之中找到了司马越的马车,正纵马追了过来,大声的叫着:“大哥,二哥失散了!”司马越更加大怒了,这司马家就没有一个省心的人吗?他厉声道:“二弟在……”
“呜~”悠长的号角声在身后响起。
司马越猛然转头,却见一群骑兵从荥阳城中冲了出来,肆意的追杀溃兵。
司马越脸色陡然惨白无比:“胡问静竟然是骑兵!”祖逖等人同样脸色大变。
回凉和姚青锋带着数百骑冲出了荥阳城,来不及和避在城门两边的胡问静打招呼,立刻分为两队衔尾追杀溃兵。
最后数十骑手里牵着百余匹马,这些是骑兵在城内纵横扫荡的时候遇到的战利品,有的是门阀贵公子的坐骑,有的是从门阀的马车上解下来的。
胡问静跳上了一匹马,下令道:“你们清理荥阳城,从今日起这座城池就是我胡某的了!”不等其余步卒回应,带着百余骑冲杀出去。
“胡某今日运气极好,说不定就被胡某找到了司马越,一刀砍下他的狗头呢?”
……
官道之上,马车越跑越慢,战马的冲刺力极强,持久力却不怎么好,马车又坐满了人,任由马车夫怎么鞭打,战马越来越跑不动了。
司马模大声的叫:“大哥,你来骑马!天下可以没有司马模,不可以没有大哥!”
司马越摇头,司马模的那匹马似乎也有些倦怠了,能跑多远?而且孤身一骑落荒而走很容易被劫道的山贼杀了的。他看了一眼惊慌的将领们,忽然笑了:“诸位莫慌,本王绝不会学刘邦把你们扔下车的。”
一群将领听着这冷得不能再冷的笑话,想要配合司马越笑几声,偏偏此刻只想哭,哪里笑得出来?
司马越看了一眼四周,大声的下令:“停下马车。”不等马车停稳,他第一个跳下了马车,然后道:“都下来。”一群将领惊疑不定,难道司马越想要在这里整顿溃兵,与胡问静决一死战了?步兵怎么可能挡得住骑兵?送人头也不带这样的!
司马越笑了,对马车夫道:“你继续赶车前进,不要停,一路向前!”
其余将领瞬间都懂了,金蝉脱壳。
马车夫冒着冷汗,惊恐的赶着马车走了,司马越带着一群将领拐弯进了官道边的密林之中,司马模犹豫了一下,跳下马,牵着马进了密林。众人越走越深,很快再也看不到官道,却毫不停留。
司马越的声音很是平静:“今日我司马越输了,没关系,只要我司马越还有一口气在,我司马越就会吸取教训,再战胡问静。”
祖逖暗暗点头,司马越虽然不怎么懂兵法,但是很能吸取教训,跟着司马越一定大有可为。他安慰道:“东海王殿下莫要自责,本部大军折损不重,只要数日时间当然收拢士卒。”
……
胡问静一口气追杀出了二三十里,战马都跑不动了,却依然没有看到司马越。她跳下马,嗖的一下就趴到了地上。一群手下吓坏了,难道胡问静受了重伤。好些人齐声惊呼:“刺史!刺史!”胡问静呵斥道:“闭嘴,没看到本座正在看马蹄印找司马越的踪迹吗?”一群手下恍然大悟,故老相传江湖高手可以根据马蹄印车轮印看出马车中的银两的多少,没想到今日竟然能够得以一见。
一群手下激动了,有此机会必须跟着胡刺史好好学一学,一齐跳下了战马,趴在地上乱瞅。
胡问静趴在地上许久,车轮印倒是被她找到了不少,可是该死的这是向前的还是向后的?就不能在车轮印上几个箭头标志吗?
胡问静大怒:“落后的时代啊,右侧前进都不懂吗?”
一群手下看着胡问静,这是没能看出来?
胡问静沉默半晌,要不要再追上几十里地?她看看前路茫茫,两侧都是密林,再看看一群手下个个满身血污疲惫无比,终于知道自己依然是个枪兵。
胡问静下令道:“休息一炷香时间,回荥阳!”一群手下大声的欢呼,疲惫的躺在了地上,一日厮杀,实在是太累了,而纸甲虽然不怕刀刃的劈砍,但砍在身上的力量却依然让身体受不了,淤青已经是小事了,只怕骨头都断了好几根。
胡问静只觉自己的嗓子都要冒烟了,可为了厮杀方便,身上却没有带水囊,她看看同样又渴又累的手下,认真的自言自语:“下次胡某要带一根丈八长矛,身为枪兵就要骄傲的让所有人都知道。”
……
荥阳城中,家家户户紧闭房门。好些人听着城中的厮杀声惨叫声,惊慌无比的同时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普通百姓不懂什么朝廷大事,皇帝王侯距离普通人太远,荥阳城内至少有九成百姓不知道荥阳太守姓什么,这洛阳的朝廷的事情又关荥阳百姓什么事情?
这数万勤王义军为什么要勤王,那个胡什么的大官到底做错了什么,普通百姓是不在意的。但是这几乎与荥阳城内百姓人口总数相同的数万大军进了荥阳城,普通百姓却知道一定会出大事。
这么多士卒聚集在一起,肯定要打仗,打仗之后肯定会shā • rén,shā • rén就会有无数的百姓被殃及无辜。荥阳城内的百姓早就知道荥阳定然会遇到战乱,家家户户任由外面杀声震天,坚决的不开门,不开窗,不观望,抱着脑袋拿着门栓躲在床底下。
乱军之中,司马腾孤身一人折进了巷子里,许久没看到有其他士卒进来,他心中又是放心又是得意,那些蠢货只知道跟着其他人逃,就不知道那目标更大,更容易被杀吗?
司马腾小心翼翼的在巷子里前进,虽然他已经在巷子里拐了几个弯,有房屋阻挡,不虞被胡问静看见,但走在空荡荡的巷子里,远处的厮杀声惨叫声依然可以听得清清楚楚,他总有一种下一秒这空荡荡的街上就会冒出胡问静和几百个士卒,然后一眼就看到他的恐惧感。
必须找个房子躲起来!司马腾在心中对自己怒吼着。
他盯着四周的房子,都是一些普普通通的房子,若是往常他看都不会看这些平民的屋子一眼,可是此刻他细细的打量着,想要敲门进入某一户人家,却又怕敲门声惊动了胡问静,唯有愤怒又恐惧的作罢。
某个屋子中,炜千听着屋外的厮杀声,惊恐的浑身发抖。她自从荥阳有了无数的义军士卒之后就有了不安的预感,早早的就拿物什堵住了大门,一连多日都不曾出门一步,睡觉都拿着菜刀。可此刻依然让她恐惧无比。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作为小百姓在乱军之中出了倒霉被杀,还能做什么?
炜千悠悠的叹气,还以为蜀国和吴国都平定了,这天下就太平了,没想到又打仗了。
对面的邻居家忽然传出了响动声,似乎有人在惊呼:“咦,你是谁?”“有贼啊!”“莫要叫,莫要叫!我不是贼!”“有贼啊!”
然后是小孩子的哭声,女人的尖叫声,以及更多的杂乱的叫声:“狗子!小心那贼人有刀子!”“狗子他爹,小心!”“有贼啊,有贼啊!”
炜千壮着胆子趴在了门缝上张望,只见对面的邻居家的矮墙上似乎有一角破碎的红布,看来是有贼进了邻居家,她脸色大变,握紧了菜刀就要冲去处帮忙。
邻居家中又有言语传了出来:“莫要叫!我不是贼,我给银钱!看,我给银钱!”“真的是银子!”“至少有五两!”
邻居家内立刻就安静了。
炜千有些明白发生了什么,大概是某个有钱人躲避外头的战乱翻(墙)进了邻居家,掏钱买平安。
小巷子里也就这么一些人家,大家都很熟,炜千知道对面这户人家一家五口人,两老一子一媳一孙,家里过的很是清贫。她微微皱眉,这五两银子对邻居家而言是一笔大数字,但是这五两银子会不会赚的太过容易了?
这翻(墙)进了邻居家的人只是外地或者来不及回家的有钱人吗?
炜千的心怦怦地跳,总觉得哪里不对,她趴在门上大声的呼叫对面的邻居:“张大哥,张大婶,这钱赚不得,把人赶出去!”
对面的邻居立刻大声的咒骂:“老子救人拿点好处费有错吗?关你P事!”“你眼红我家赚了钱,你家没有,就胡说八道,你是人吗?”“滚!不管你事!”
炜千听着对面邻居全家的谩骂,愣愣地看着门板,见到了钱就没了脑子吗?她想要骂回去,又忍住了。邻居家有了五两银子会有多大的改变?若是她有了五两银子又会有多大的改变?她能够在五两银子面前冷静吗?
炜千从门缝中看了一眼对面的邻居家,希望老天爷保佑,邻居家能够平平安安地救人,能够平平安安地拿到五两银子,能够幸幸福福的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11:14修改错字。感谢读者“昭昭”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