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御史的话一出,方才议论赈灾事宜的朝臣们全部安静下来面面相觑,不自觉地顺着刘御史的话去想,将小皇子出世以来桩桩件件不吉利的事一一列举。
张相双臂张开手腕有力地颤动,语气斩钉截铁令人信服,“这这……全都能对的上啊!”
阴雨绵绵的天气天色暗沉,大殿中也不怎么亮堂,潮湿的环境让人心中压抑,而面对上方龙椅上愠怒的帝王更另臣子们心跳不稳。
小皇子命格凶恶一事在刚被源溯爆出时便被皇帝压下,但谁也没有失忆,只是都憋在心里不敢明说而已,但刘御史这一挑明,被压抑的猜想迎来更加强烈的爆发,所有的不顺似乎都能归结于一个孩童身上。
议论的话题甚至从小皇子出世后的天灾人祸逐渐向他出世之前,皇后刚有身孕的时间点移动,小皇子带来不幸与不幸伴随着皇子降世,这来回互证不正是逻辑自洽,还有什么可质疑的?
当即刘御史便跪下再次请命诛杀小皇子,还天下安宁。他这一跪,引来其他人纷纷效仿,乌泱泱一片官服统一的朝臣跪下,唯有谢家及其关系交好的世家大臣突兀地站着,但其中不少人也在动摇,犹豫不决。
“够了”,段煜呵斥一声,宽敞的大殿瞬间寂静,鸦雀无声,“这世上每日都在发生幸事与不幸,而那日降世的孩童也不只朕的孩子一个,你们不过是在有偏向地将各种巧合联系在一起,就想这般草率污蔑轻贱皇子的性命?”
这话听起来亦是很有道理,一些偏向刘御史但立场不坚定的已经心志动摇,况且对一个孩子如此揣测实在不仁不义,这些事件说碰巧那是不是也能归咎于刘御史那日吃了什么不该吃的,或者走了哪条不该走的路惹怒哪家神明。
然而对于刘御史这种先入为主,已然认定死理之人只觉皇上实在护犊,不敢面对现实罢了,几乎不可能扭转他们的想法。刘御史是先皇时期就一直活跃的言官,以直言不讳为真性情,他仍然硬挺着身板反问道:“皇上,当巧合多到不可思议,您还会觉得这是简单的巧合吗?”
“朕让你们商议赈灾方案,难道你们讨论半日认为将朕的孩子处死,那些被洪水冲毁的堤坝、房屋田舍就能复原,家破人亡的流民能阖家欢乐吗?”
刘御史一时无法反驳,憋半天才想到能让他理直气壮的回答,“皇上,虽然已经发生的灾祸无法挽回,但至少可以阻止接下来的祸事。”
“想亡羊补牢,就立即调遣人员粮食去赈灾,修补堤坝医治灾民重新耕种,多干实事可比你们盯着一个孩子不放强。”段煜凤眸严厉地扫过跪下脚下的一片臣子最后落在张丞相拱起弯曲的背部,“朕记得前年是张丞相提议加固南方沿河堤坝,从户部支出不小一笔款项,还是让你侄儿去办的,怎么如此不耐用?”
张丞相跪伏在地上闻言抓几下手指,指甲刮在冷硬的地面上只有被硌软的份,“这是因为今年雨势尤为迅猛,再牢固的堤坝也抗不住。”
“究竟是什么原因损坏朕派人去查查便知。”段煜起身,“给你们半日时间拟定个章程再来见朕,别再动小皇子的歪心思!”
话一说完,他径直离去,留下太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喊退朝。
段煜在早朝不顺,直接顺着去明华宫的路走,先去看看妻儿再去批那些恼人的臣子递上来的折子。
明华宫里谢如伊正抱着小叶子喂奶,比出生时白嫩不少的小家伙软趴趴靠在她怀里,很用力地在吃饭,整个脸都在有节奏地抖动。他两只不足谢如伊一根拇指长的小手在她身侧堆起的衣服上抓握,或是轻柔地啪几下还伴随着哼哼唧唧的发声。
这才半个多月,丑猴子小叶子已经变得好看许多,好似整个人从葡萄干变成葡萄,更加柔嫩光滑,他一丁点大的脑门和鼻尖上有莹润的光泽。谢如伊轻柔地拍着他的背,仔细观察他的五官,都说这孩子生得像她,为什么她还是看不出来,最多不嫌弃他丑。
小叶子大口奋力吸吮,好半天了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谢如伊忍俊不禁道:“你怎么这么能吃?”
段煜不许她亲自哺ru,而且小叶子的奶娘众多完全不需要她出马,但是喂养孩子是母亲的本能,谢如伊实在是太想体验一下,哪怕就试几次意思意思也成,是以常常趁着段煜不在把儿子抱来喂喂,但是今日时间有些晚,段煜可能要过来了,谢如伊担心被发现,心里紧张。
而小叶子持续用力吸几下后忽然停下,湿漉漉的清亮双眼迷茫地看着她,然后不满地挥舞着胳膊腿儿闹腾起来,谢如伊连忙哄着,“你没吃饱就继续吃,咱们不管你爹。”
她身体放松,奶水也跟着通畅,让小叶子满足地吃饱后打个奶嗝,然后咧着嘴嘿嘿地笑出声。
谢如伊拿起湿帕子给小叶子擦干净嘴,又擦擦自己的胸口整理好衣衫。小叶子往常吃饱后总会小屁股一撅,呼呼地睡下,但今日他许是心情好,饱餐后更有精神,两只黑葡萄似的眼睛眨巴着四下转动,到处看着什么。
小叶子大部分时间都是很乖的孩子。奶娘也劝过她别亲自喂,很多小孩儿吃过自己亲娘的奶就不吃奶娘的了,到时候哭闹起来很麻烦,但小叶子一点儿也不缠着她要喂,老实乖巧的很,还很皮实好养,是让人难得省心的孩子。
至少在谁来喂他这个问题上,他从来不挑,所以段煜从没发现过端倪,这就是小叶子与谢如伊母子俩的小秘密。谢如伊日日抱着小家伙连续盯着看了十几日还觉新鲜的不行,小孩子真是一天一个样子,一日比一日可爱,尤其是自己生的就觉更加讨喜,她光是看着孩子巴掌大的小脸就能笑容满面,而小叶子懵懂中也会配合她扯扯嘴角,露出粉嫩的牙床。
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晃动,谢如伊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却能从他清澈的眼底中看到这房间的床幔纱帐房梁,一丝一毫极为清楚,干净纯至。
这么乖萌可爱,对外界一无所知的孩子,白得似纸似雪,怎么可能命格凶煞,引致灾祸呢?
小叶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将脑袋用力向床外侧转去,小身子也鲤鱼打挺似的扑腾,谢如伊吓得赶忙伸手在外侧挡住他,生怕这孩子一个翻身就下去了。
段煜进来时刚好看到儿子软软胖胖的脸压在床上变了形,还在咿咿呀呀地不知想对他说什么。他急忙走上前,两手抄起小小的一团,问道:“想父皇了没?”
边说着,他提起襁褓在屋内缓慢地转几圈,惹得小叶子惊奇的咯咯笑,时不时扯着细嫩的嗓子嚎几声。
“你别摔着他。”谢如伊在榻上坐着都忍不住探出半个身子,眼睛落在儿子身上一刻不松,跟着他转。
段煜逗逗孩子便停下来,“朕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