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怀楼盯她盯得很紧,像照料金丝笼中的珍贵鸟雀。姜满想她对那促织的关怀也不过如此,日日不是愁着剩了一只虫子腿,就是烦恼哑了两声本该清亮的鸣叫。
姜满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如同身处牢笼,却又不是囚人所在幽暗肮脏的角落。
她被约束得更精致,更隐晦,更带有迷惑人心的作了伪的好意,而这假象让她犹疑,让她觉得自己应当感激。
连同她的胃,姜满被困住了,困在这格物轩当中,不能往外一步。
姜满每日改为吃三餐,两次茶歇,间或也被劝着用些干果与茶点。桂隐园的茶点是她曾品尝过味道最别致的,寻常精致茶点,造型或朴素或纤细,多用果甜、石蜜,中和茶的香气,求的乃是一份平衡。姜满因味觉敏感的关系,原本对这平衡要求就极高,除却自家专事糕点的厨娘所作,她还当真未曾享用过香甜合宜的茶点。
桂隐园中,许是照顾着沈问习惯,又许是临安一带士族风气向来如此,近日放到面前来的各色茶点,不论余味如何,初入口却微微发苦。这苦味乃是五味中姜满最能忍耐的一种,茶糕软糯,入口即化,配合上这淡淡的草香与苦涩,竟给人以清新之感。
点心多选用时节鲜花,晒干或烹煮后碾磨了与米豆一并制成,要做到入口即化的功夫,其中耗费又不止材料,实在是极难得的事。
她姜家的雪溪酒,之所以滋味销魂,可以忘忧,便是从那挑曲、选稻时,就已严守数道准则。姜氏坊场有一种特制的米筛,是姜饶早年与酒匠反复试验、亲自定下的规格,建康酒坊常用的筛子里,仍有姜饶当年监工制成的。
姜满对此好奇得很,她虽不便常常来往坊场查看,好在家中就有人会编此物:她的点心用得细,寻常粉筛不足以过关,因此就连用具也是从头做起的。姜满细细问过,知道这筛选中的门道,对于茶点品鉴,自然又胜他人一重。
沈问确实是奢侈非常。这供给格物轩的茶点,如此细腻,如非十余道粗细筛选工艺在先,断不能做出如今这般水平。
但这点心,姜满也没有吃太久。
茶点到底是果腹所用,歇息时用上一两块、尚不足拇指大小,因配合了茶,就叫人不觉得饿。姜满实在是用不下,偶尔食用加餐,剩了饭菜,只得推说是茶歇时已用足了。
她乃是闺秀出身,从前用饭不过七分饱,这“已用足”的话,对姜满而言,无疑是一种说不出口的羞耻。她原本就是鼓足勇气才如实告知的,这下倒好,第二日起,茶歇仍是早晚各一次,那各色茶点却再也没见着。
“这果脯虽是外头买来的,却不比咱们园子里所做差到哪儿去,姑娘多用一些。”怀楼半是劝半是叮嘱她,又将那巴掌大的浅碟挪到姜满跟前。
对上她滴水不漏的微笑,姜满便晓得,自己即便反抗也仅仅是徒劳。
姜满也不知自己要被这样饲喂到什么时候为止。自那日心疾发作,沈问叫了谢郎中过来给她瞧病,此后每一日的请脉都不曾断过。她心想若是谢郎中松了口或能免遭此难,有时便强充精神,有时又借机诉苦,推脱说肠胃受不住。
但不论她怎么讲,谢郎中那边,都只微微一笑便过去了。姜满总觉得是自己手段没使对,可她原本就不擅此道,无所依靠,也断没有能够拿捏于他的东西。
好在格物轩的吃食,她都能入口,到底不至于如何煎熬,唯独胃口受些罪。这舌尖上的小事,说来实在神奇,毕竟就连家里的厨子,如何去腥、如何选材,都是反复钻研过的:姜满若当真顿顿用得下,如今也不会落得这等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