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尘宴开始的时候,正院的人又来了一趟。
殊兰正在沐浴梳洗,重紫把人打发走后,就看到屏风后面轻红围在沐桶旁边是时不时地舀着水玩乐,而陈嬷嬷正笑盈盈地拿着脸帕子给格格绞干湿发。
殊兰又被滋了一脸水,也只无奈地拍了轻红一下。
四爷府规矩森严,在来的路上,苏培盛已经借着陈嬷嬷的口告诉殊兰,当然不是说你进府后真的要变成提线木偶,只是显然不会像在李家那样,可以由得轻红一个丫鬟在府里跟逛市场那样四处晃荡,且府里那些人,哪怕不认识轻红,可有时候为了达成目的,牺牲几个无辜人对她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两个丫鬟里面,重紫这边只看四……阿玛的意思,至少暂时是能信赖的,虽不明白为何陈嬷嬷不知重紫的存在,殊兰也想过以四爷的心性或许更喜欢两手准备,他做事自然追求的稳妥。
唯有轻红,规矩学得马马虎虎,暂时只能把人拘在东跨院里,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殊兰还是有信心能把人护住。
若这点本事也没有,她不如趁早回小庵堂敲木鱼去。
她又是才来,这府里的情况尚未摸清,为了轻红着想,断然不会带着她在府里晃荡,这么一个大大咧咧崇尚自由的人被束缚在东跨院里,殊兰其实能感同身受,唯一与轻红不同的是,若是暂时无法自由,她懂得蛰伏,先适应这个环境,然后让它们适应自己。
“正院的人过来做什么?”殊兰问重紫。
人来的时候,她当然也知道,可不是自己躲着,她正梳洗着,虽说那是正院的人,也不必自己诚惶诚恐地从沐桶里跑出来,就是为了见对方。殊兰要真敢这样做,别说明天了,今天这洗尘宴上,绝对是谁见了她都要踩上一脚。
别说自己同那些后院女人没有利益关系,可不是有小柳氏吗,以前那是她们不知道有这么个人,现在突然冒出来,哪怕小柳氏已经没了,这些女人心里也不会有几个舒服。况且自己的到来,又住到东跨院,这府里的势力不可避免地又要分一分,要么她被正院拉拢过去,要么就是西跨院,当然也有可能是别人。
殊兰可以预见想要把她收为己用的人不会少,她一个生母已逝且同小柳氏几乎算是没有任何培养感情机会的孩子,真抓到手里,不说旁的,便是借着养孩子的机会,能见到四爷的机会也会多一些,何况还有这么大的一个东跨院,说不定还能跟着住进来呢。
要说刚才来的是四福晋,无论如何,殊兰也会亲自出去,同样要是龚嬷嬷来了,自然有陈嬷嬷去应付,至于剩下的人,倒是目前殊兰除了重紫外没有能趁手的人用,她是寄希望到四爷身上的,至少重紫是真的挺好用。
“说是请格格务必不要迟到,奴婢看了,那人进来后似乎是想见一见格格。”重紫说这话往屏风后面挂着的衣裳瞥了一眼。
这都什么事,殊兰在心里叹着气。
来人肯定不是看这上面挂着的中衣,说到底还是来查看自己是否穿上绣房送来的衣裳,可好歹是四福晋,怎么看起来有些小家子气。
殊兰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这个便宜嫡额娘。
洗尘宴,显然是宴无好宴。
可不去也是不能的。
差不多到了点,殊兰就带着重紫走过去了,陈嬷嬷带着轻红留下来,一方面看家,虽说这四爷府的下人应该能信,可这信任是有信的,她们要防得也不是府外的人。另一方面,轻红总得用起来,哪怕到时候添了人,若还只她万事不能上手,对轻红的处境也不好。
到正院的时候,桌子已经摆开了。
今天四爷难得回来得比较早,若是平时,他指不定要到众人都睡着了,才摸着黑回正院亦或是直接宿在外院也是有的。
废太子的事情,早就传得沸沸扬扬,自家府里同太子关系不一般,偏四爷又不在京城,四福晋只能让人紧闭门户,不许府里人议论这些事情。因而,对于今晚的宴席,四福晋也是做好四爷不出席亦或是迟到的准备。
因而看到四爷早早回来,四福晋惊讶了一下,就上前去迎:“妾还以为爷要再等一下过来呢。”也是如此,才没让人去外院催。
两人夫妻这么多年,四福晋自诩是极为了解四爷的,只是眼下又有些不确定了。
四爷当然不能说自己不放心。
在外院书房和邬思道商量二哥的事情,两个人都明白太子被废不能更改,除非皇阿玛自个儿改变主意,但这样的事情,哪怕皇阿玛现在已经有些后悔了,可要让一个皇帝那么快自打嘴巴怕是不能的。四爷和十三在外接收的消息不少,但没有回府后那么详尽,也是在书房才有空知道毓庆宫那边的情况。从太子被废后,毓庆宫就被禁卫军看管起来了,里头的情况无人知道,皇帝没有回来,四爷也不好去看,翻来想去,如今他能为二哥做的也就是帮她照顾好殊兰。
四爷疲惫地闭了闭眼,四福晋见状不敢多问。
等堂屋里变得热闹起来,四福晋才叫醒假寐的四爷。
两人一同从帘子后面走出来的时候,堂屋为之一静,很快又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殊兰心里松了一口气,不留痕迹地往旁边站了站,远离了莫名其妙同她站在一起的钮祜禄格格后,才随着众人一起给四爷和四福晋请安。
只殊兰这一动,就同宋氏离得近了一些。
闻着她身上若有似无的佛香,殊兰想到陈嬷嬷同她说过,这位宋格格是最早跟在阿玛身边的人,是专门负责引导皇子人事的宫女,三十三年的时候生了四爷第一个孩子,是个格格,可惜洗三未过久早夭了,当时四爷还住在阿哥所,这样的事情是悄悄办了。此后宋氏一直不曾再有孕,直到前年终于再结珠胎,却仍旧连满月酒都没有吃上。从那之后,宋氏仿佛彻底死了心思,潜心礼佛。
这看着是个可怜的人,殊兰心神微微动了动,比起其他人,当然是宋氏看起来的威胁小一些。
从她来到正院后,就被穆琪儿用针扎一样的眼睛看着。
虽说实际上是不痛不痒,可一呼一吸都在别人的监视下,实在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只不知道是穆琪儿找回理智,还是李氏教导有佳。除了恨不得在她身上安上一双眼睛仔仔细细盯着看外,穆琪儿并未有其他举动。
这倒让不少有心看戏的人略感失望。
不过众人的视线,很快被转移走,焦点自然是才回府的四爷。
殊兰趁机观察起后院这些女人,一个一个,就跟见到唐僧肉的妖精似的,那眼神恨不得直接贴上去。
这么一想,殊兰就觉得舒坦了。
至少,她只是被一个人这样盯着,其他人再是好奇但碍于身份不得不矜持一些,便是李氏所生的两个儿子,在看到殊兰的时候,也只是好奇地多看了两眼。大一些的弘昀倒是想同这个新来的妹妹说话,只是脚步还没动,胳膊就被弘时抓住。
姐弟三人都站在李氏身后,弘时的动作并未被李氏注意到,弘昀叹了一口气,空余的手拍了拍弘时,心里思索着是不是早一点同阿玛讲,让弘时跟着住到外院去。也是这一出神,没有及早发现进来的四爷。
索性也没失态,只比众人慢了一些。
因着人一多,也没人注意到。
殊兰是除外的,但她也没有多看,和大家一样,主要焦点还在四爷身上,就连四福晋那都是陪衬红花的绿叶。
“起来吧。”这乌压压跪了一地,一个脑袋挨着一个脑袋的,四爷目光转了转在人群中找起了殊兰。
“过来。”四爷说道。
殊兰不知缘由,只规规矩矩地走上前。
四福晋看着她笑了笑,伸手把人拉到旁边,才站好,就听四爷说:“往后这就是府里的二格格,别人府里爷是不知道。但在爷的府里,爷不希望听到有什么猜忌、难听的话。”又叫了殊兰。
殊兰趁机离开四福晋身边,乖乖地走到四爷边上。
原先是四福晋站在三人的中间,这么一变动,四爷站到了中间。
四爷目光一闪,假装没看到她的小心思。
当然也不能说福晋不对,福晋完全有理由解释她那样做,是为了自己对殊兰的重视,想她一个孩子能得到府里当家主母的看重,日子自然容易好过一些。但殊兰不太喜欢自己身上被旗帜鲜明地贴上正院的标签。
只目前接触的情况来看,四福晋没有外面传言看起来那般贤惠。
殊兰年龄小,加上虽不是奥斯卡演技,但扮演个慌张无措见到四爷这个唯一熟识信任的阿玛后会下意识的孩子时,还是能唬住人的。
至少就是四福晋心里有那么一丝不高兴,也没有猜到殊兰是故意要远离她。
四福晋自以为从见到二格格开始自己的表现还算和气,虽说二格格身边已经有个管事嬷嬷在,但到底不像穆琪儿这样身边有个生母在,这府里不靠着自己,难不成她要去找明显对她有敌意的西跨院不成。
“二格格是四十年生的,上个月才过完生日,比弘昀……”四爷目光搜到弘昀,见他从李氏身后走了几步出来,微一颔首,继续说道:“比弘昀正好小了一岁。”
弘昀招呼殊兰:“二妹妹。”
殊兰抿嘴一笑,朝弘昀福了福身子后,又躲回四爷身边。
四爷眉头皱起,弘昀见状在心里轻叹一口气,他这方向除了额娘就是大姐姐和弘时,弘时年幼,只怕让二妹妹紧张的不是额娘就是大姐姐。只这两个人,哪一个都是他血亲,弘昀也不好不理会。
“阿玛,是不是该开席了,免得让二妹妹等久了。”他是听说了,这人是一路跟着阿玛赶回京城,想来没有歇息好也没有吃好。
虽是下午在东跨院修整了一两个时辰,可一个孩子哪能记得上大人的体力,便是四爷若非早已习惯,只怕也是疲态尽现。
四爷收起敲打李氏的心,拉着殊兰坐到主桌上。
四福晋甚至还来不及失望,在看到李氏等人脸上的惊讶后,忙收敛表情,笑盈盈地坐到四爷的左手边。
李氏动作不及福晋快,也不敢这个时候闹起来,不得不往后退了个位置,坐到了殊兰的旁边。
这还不算,李氏拉过弘时,在身后推了一把:“弘时,不是说有话想对你阿玛说嘛。”
四爷看了过去,弘时面上一慌,没站稳直接往桌子上摔过去。
殊兰知道自己怕是拉不住,只得张开手臂。
弘时撞过来的力量被这么卸了大半,等到撞到桌子上,虽听到碗碟相撞,但已经被反应过来的苏培盛扶住桌子。
四爷低头看了看抱在一起的两个孩子,眼角笑意变浓,也顾不上隐隐作痛的胳膊,当时谁也没看到李氏推搡弘时的动作,或者说没想到李氏的力气这么大以至于后面发生的事情也让人料想不到。
若非殊兰挡了一下,四爷未必能及时赶上,纵然这样也不过是用胳膊护在殊兰的背部和桌角之间。
“没事吧?”四爷说着就要叫太医。
殊兰唬了一跳,忙道:“阿玛,不用了。我一点事情也没有。”就是那点冲力也被四爷护住后觉得也不算什么了。
殊兰才说完,又想起怀里的人,刚要低头问一下,就发现弘时被人大力撕扯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