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玉堂一番话儿,客人里面年轻的几个,立刻把玉堂打成“奸党”,把他的言语认成“邪说”,不但要跟他划清界限,而且要彻底打倒了才行,免得再出去妖言惑众。
还有那几个年长的,便认为玉堂年纪轻,说出这么些东西来,倒不是“坏”,是因为不知道天高地厚,故意哗众取宠。
另外还有人觉得说,玉堂嘴巴上虽然刻薄,却不算坏人,还有线希望能挽救回来。本着教书育人的心肠,立刻他们就劝起来,语句温和言辞严厉,眼看他堕落不去救,好像就成了千古罪人。
这么一来,客人们立刻分成了几派:对于玉堂,有的要坚决“打倒”的,有的说需要“挽救”的。他们自己吵得厉害,在玉堂看来纯粹多余:这班人根本听不懂人话,他压根就不关心这些千世万世,说再多跟他有关系么?
主张“教育”的那些人,认为世上没有天生的“坏人”,同样也没有人是调教不过来的。这个白玉堂,之所以他能这么说话,是因为这厮学识低,不擅长表达,以至于说出来的东西都错误百出,因此指出来不少他的错处。
比如玉堂告诉说:“我讨厌人类”,正确的表述,应该是“我讨厌作恶还屡教不改的坏人”,倘若玉堂是刚刚开蒙的学童,在这个地方这么写,是要打了叉重新改的。辩论起来,玉堂说的那些话儿,偶尔有几句也生动鲜明,令人拍案,若是有人围观的话,端起来盘子,必定一堆人挤进来投钱。
虽然有趣,然而那是瓦子里说书人的写法,文势语法根本不顺,没甚么章法,这么写文章,必须要批出来重新改写的。
玉堂想不到他随便乱说的几句话,也能被这些腐儒们挑出错来,认真叫改,一时几乎惊掉了下巴。
为免他们再啰嗦,玉堂干脆以攻代守,索性说开了道:“鬼的什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也就是活人觉得人命要紧,自己重要,编造出来自娱自乐。人类为了一己之私,动辄便要代‘天’说话,于天地而言都是蝼蚁,与其他万物比起来,人也没什么特殊的。”
才刚主张跟白玉堂划清界限,必须要把他“打倒”的人,早已经走了。剩下的几个,觉得玉堂还能挽救,又留了一会儿。到这个时候也谈崩了,也只好在后面讪讪得走了。走时这厮们心里还叹道:“世人无知而恶,正路难行,如何是好!”
清云刚刚才取来钱,本以为今天能送出去呢,谁知道白白费了事儿,钱什么的,今天根本就没人问。清云不免替儒生们遗憾:白玉堂这厮,很有一些黄石公的脾性。送书不肯好好送,非得把鞋子扔下去,让人家捡。这下好了:“张良”们一个个都气着走了,剩下黄石公一个在桥上,提着一只鞋干瞪眼。
玉堂不知道清云的寻思,在他看来,什么“太平”不“太平”的,书生的“仁慈”,全凭着空想打地基,在心里建了座空中楼阁,没什么实用。就拿最简单的例子来说,若他是蕃酋,想要发兵来攻打的话,令他顾忌的只有刀枪火炮、对方是否兵强马壮,是否粮草辎重充足。
就那几个儒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屁大的能耐都没有,只会喊几句漂亮的口号,对敌军来说就是送菜,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单靠他们,用两片嘴皮子去上阵呢?太平几十年尚且够呛,在梦里太平“一万年”吧。
杂耍看戏的也得扮好了,值得喝彩,使钱也乐。推说自己有家传的武艺,值大价钱,信了你了,上台来把人人皆知的太祖长拳和韩通通背都打得稀烂,真当别人是傻的么。
清云看着自家的主人,问一句道:“放在楼下的那些钱,派人让他们拿回去,还是我去叫一辆车儿,给横渠先生送过去?
玉堂骂道:“他们不提钱自己走了,难道还赶上去送不成?随他们去!索性晚爷就是个坏人,已无可救药,断了他们救赎的念想,也好清净。”
玉堂正在坐着的时候,从楼下上来了一个人。这人弯腰提着个包袱,包袱里似乎东西不少,很有些沉重。仔细看时,玉堂认得这个人,正是库使鲁之尤的小厮三良。玉堂远远问他道:“你这小厮鬼鬼祟祟,又在弄什么见不得人的?包袱里面的是什么?拿过来我看!”
因这个话儿,三良立刻停住了,嘻嘻笑道:“殿使休问,我们主人正刻苦呢。益发知道上进了,让俺去弄了好些书,提着都沉!”玉堂立刻笑了道:“你这些话鬼才相信!你那主人是什么才料,我不知道?那帮人整天,只知道唱些俚俗小曲,吟个淫词艳赋,倒肯上进念书了?!”
那三良忙道:“殿使休恁地说。我家的主人,如今真是改头换面,知道刻苦念书了!殿使也想看书的话,只管说话,我这里什么书都有。”玉堂便道:“你那里也有张载的书么?拿几本我看。”小厮痛快答应了一声,立即问道:“小底让人给送官人家去?”玉堂便道:“一会我去欧阳家中,你闲了给我送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