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纵有千般恶毒,万般不好,她始终还是舍不得看着他死在眼前,无法恨他到底。
姜虞回到叶应许的私邸,这里好似被龙卷风席卷过一般,已经变作一片废墟。
她沿着打斗的痕迹来到后山的地宫中,沿路进去,但见甬道中一片漆黑,两壁的壁灯皆被剑气摧毁,她小心地避开地上的障碍物,屏息静气,悄声闪入大殿中。
“叶……”
姜虞才刚开口,便听到耳后“嗬嗬”有声,一股腥风喷薄而来,姜虞当机立断,反手一剑削了过去。
无锋剑上灵光一闪,如刀切豆腐,砍下一颗头颅,骨碌碌滚到姜虞脚边。
借着隐隐剑光,姜虞看清那头颅正是被少年咬死的婢女,婢女口中冒出獠牙,双手也长出尖尖的指甲,显然在这短短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尸变为行尸了。
姜虞回想刚刚一路走来,确实没有看到地上有尸体……
她悚然而惊,额上冒出细汗:难道被杀的婢女和仆役都尸变为僵了吗?
姜虞不敢再掉以轻心,身子贴着墙壁,继续往大殿里走。
走了很久,又拐过几条甬道,姜虞误打误撞闯入一个小小的斗室。
斗室正中摆了一张供桌,桌上供奉了三盏长命灯,烛火黯淡,姜虞低头辨认灯盏上的刻字,只见三盏长命灯,从左到右依次写着:
灵州江氏江玄。
灵州江氏江二。
最后一盏灯上没有刻字,可那灯盏的样式,却与之前叶应许交给她的梵海青灯一模一样。
灯盏中青光跳跃,姜虞伸手想拿起这盏灯,忽觉胸口一痛,她低头看,只见一只血色的手穿过她的胸膛,她的身体豁开一个拳头大的血洞。
姜虞喉间充满了血沫子,双手扶着供桌,无力地滑落下去,跪在地上。
她想转头看一眼,看看杀她的人是不是那小魔头,可眼前阵阵发黑,血腥气弥漫整个口腔,生命力飞速流泻。
她感觉身体里的那只手转了转,慢慢拔了出去。
她躺在地上,身下漫开一片触目惊心的血泊,隐隐约约地,她似乎看到一道半透明的身影从她身上跨了过去,双手捧起桌上的梵海青灯。
“唉……”
那人影蹲下来,把手放到她身上,蹭了蹭掌心和手背,擦干手上的血,说道:“别怪我,怪只怪,你自己运气不好。”
那人说完站起来,飘摇离去,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之中。
姜虞感觉身体渐渐变冷,发僵,意识弥留之际,她感觉有一条温暖的手臂将自己抱了起来,那手颤抖着伸到她胸前,想要堵住那个血洞,却怎么也无法止住血流。
“啊——”
青年发出痛苦的嘶嚎,嘶声痛哭。
斗室的石门轰然碎裂,另外一道身影闪了进来,浑身带血的少年五指成爪,本欲取敌人性命,却在一脚踏进血泊时停了下来。
他偏了偏头,那双布满白翳,没有任何感情的眸子骤然紧缩,瞳眸震颤,喉间发出非人的叫声。
青年抬手,看到少年左手染血,脸上青筋条条浮起,目眦欲裂,狂乱地说道:“你杀了她!你又杀了她!”
青年右臂自手肘以下齐根而断,从断处的伤势来看,显然是被人暴力扭断的。
他抱着怀中渐渐冰凉的少女,眸中流下两行血泪,望向少年的目光充满恨毒,似乎恨不得将他撕碎了。
少年胸口剧烈起伏,身上的魔气消退,他跪倒在血泊中,往前膝行几步,似乎想伸出手触碰少女——
寒光闪过,无锋剑落,少年双手被砍了下来。
他却像根本感觉不到痛一样,只用那双浑浊的眸子望着少女灰败的脸庞。
死人确实不会痛了,但他为什么还是会感觉到心痛。混乱狂暴的意识中夹杂着一丝微弱的意念,那是魂灯破碎之后留下的残魂。
而现在,这道残魂压倒了寄居在少年身体里的魔物:“阿虞……”
然而少年的残魂也只来得及叫出这么一个名字,虎视眈眈的魔物一拥而上,将这抹残魂完全撕碎了。
在少年的身体重新被魔物占据之前,叶应许当机立断,趁他意识混乱之时抱起少女逃出地宫,落下地宫出口的断龙石。
整座地宫地动山摇,在轰隆的闷响中缓慢下陷,被倒塌的小山彻底掩埋在地底。
姜虞想告诉叶应许,杀她者另有其人,不是小魔头,可身体沉重而疲倦,她连动动手指都做不到。
她感觉青年的唇碰了碰自己的唇,温热的眼泪滴在她脸上:“阿虞,对不起,对不起……”
“我以为你恨我,我以为复活了他你就可以少恨我一点……”
“对不起,对不起……”
天边滚过一道白电,雷声如鼓,秋雨萧萧。
姜虞感觉自己的神魄又重新飘了起来,坠入无边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