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湘推开门进了房,脱掉身上洒了酒水的弟子服,她在屋里找了口冷茶喝,片刻的功夫,干净的衣物就被人送来了。
“小姐,这是夫人前几日新做的,还没穿过,您试试看合不合身。”侍女关了门,捧着一套崭新的桃红罗裙,恭恭敬敬地立在桌边。
傅湘看了那衣裳一眼,觉得颜色太过艳俗,心里很不喜欢,嘴上却只是说:“既是小娘的衣裳,又怎么好拿给我穿。”
听她用了“小娘”这个称呼,那侍女垂头一笑:“夫人说了,就当是送给小姐的,您不常在楼中待过,奴婢们也不知您穿衣的尺寸,但看夫人与您身量相仿,应该是穿得下的,小姐姑且试一试?”
傅湘在桌边坐下,瞧着那衣裳说:“她是哪儿的人?”
侍女回道:“近着呢,就是金淮城里罗家的嫡小姐。”
傅湘又问:“年岁呢?”
侍女说:“下月就满十八了。”
闻言,傅湘嗤笑一声:“只比我大了五岁?我爹行啊,娶了个这么年轻的当我小娘。”
听到这话,那侍女面露尴尬,讪笑两声。
“下去罢,我这儿不用人伺候。”傅湘转过身去。
那侍女看了看她:“那这衣裳……”
傅湘动作一顿,倒也不想为难她,挥手道:“放下罢,劳烦你替我转告谢意。”
“知道了,那小姐早些休息。”
入了夜,明月楼热闹不减,外头敲锣打鼓地闹了一天,到了这会儿也没消停,傅湘将沾了酒的弟子服挂到窗边散味儿,那窗下摆着一张矮榻,叠了层薄被,傅湘之前在宴席上被人劝了两杯酒,此刻脑子有点发热,便躺去了那榻上吹吹冷风,醒醒神。
她枕着双臂假寐,看起来是睡过去了,实则清醒得很,所以听到窗外那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时,傅湘便轻轻睁开了眼,与那廊下鬼鬼祟祟的人影来了个正面对视。
“看招!”一个轻盈娇小的身影顿时翻窗而进,毫不客气地跨坐在傅湘身上,两手朝她袭来招式。
傅湘面无表情地看着上方的人,动也懒得动一下。
“你怎么没精打采的?”小姑娘背着一把弯弓,笑眯眯地推了推她,“来!这么久不见了,让我看看你在云华宫学了什么功夫!”
傅湘说:“无聊。”
小姑娘笑得开怀:“来嘛!好久没切磋过啦,快起来呀!”
傅湘不理她。
小姑娘倒也不觉得自讨没趣,两只手直在傅湘身上挠个没完,一脸兴致勃勃,傅湘忍了一会儿,终是不耐烦道:“起开起开!我这会儿没心情跟你闹腾。”
“刚见面就凶巴巴的,”小姑娘扑到她怀里,意味深长地说,“你有了新娘亲,就不要我跟师父了,没良心!”
傅湘一把将她掀开:“信不信我揍你?”
小姑娘哈哈大笑,一个翻身灵巧落地,说:“就知道欺负我,你心里不痛快,有本事揍你爹去啊!”
这家伙一向口无遮拦,惯会戳人痛处,傅湘有心给她长长记性,便一个扫腿踹过去,那小姑娘见状闪身一避,冲着房门喊道:“师父!你看看师姐,刚见面就对我动手!”
她话音一落,房门便“吱呀”一声开了,梦无归翩然行进,甫一开口便朝那小姑娘道:“阿芙,不得胡闹。”
小姑娘吐吐舌头,冲傅湘咧嘴笑了起来。
傅湘赶紧拉开椅子,做了个“请”的手势,行礼道:“师父。”
“本是不打算来的,”梦无归落了座,开门见山道,“但得知傅岑叫你回来,我便也来看看,正好问问你进展如何。”
傅湘站得笔直,皱眉说:“叫师父失望了,我暂时还没有什么进展。”
听她此言,阿芙立即道:“就说罢!早知道该让我去云华宫的!”
傅湘白了她一眼,梦无归又道:“叫你照看好尹秋,却被那温朝雨得了手,连带着我与你师妹也不得不抛头露面,此番我又在明月楼现了身,不出两日,南宫悯必会得到线报,那时她就会知道我的身份。”
傅湘面露歉意:“这……是我大意了。”
梦无归思忖一番,说:“不过也怪不得你,我们迟早是会与紫薇教对上的,早一点晚一点也没什么区别,且接下来南宫悯应当不会再对尹秋下手,所以你的任务就只剩下一个。”
傅湘沉默了一下,嗫嚅道:“我在云华宫行动受限,接触不了太多,师父要我找的东西,恐怕没那么容易到手。”
“所以我改主意了,”梦无归瞧着她,“那东西不需你来找,我另有安排,你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在新弟子大会拔得头筹,拜入谢宜君座下成为她的关门弟子。”
这事是一早便说好的,可傅湘此番心境发生了变化,不由老实道:“师父,别的事我都肯听你的,但要我拜谢宜君为师,这我确实不太愿意。”
梦无归微微蹙眉:“你要想回到明月楼,唯有这一条路可行。”
回想起傅岑今日对她的态度,傅湘面色发冷:“可我不想回明月楼了,待在云华宫也挺好。”
梦无归端详她一阵,说:“你不回到明月楼,我的计划就只能全盘推翻,只要你成了谢宜君的徒弟,傅岑就会召你回来继承少楼主之位,等你彻底接手了明月楼,我们就能将剩下的事一一做好,你待在云华宫能有什么用?”
“您没听说我那小娘才十八?”傅湘叹口气,“这么年轻,指不定明年就能生个儿子出来,我爹岂会重用我?”
“正因如此,你才更应该赶在她产子前回到明月楼,”梦无归说,“新弟子大会将在今年八月举行,时间尚且充裕,就算她产子也不一定就是儿子,便是生了儿子出来,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毫无用处,傅岑若是有脑子,即便心中不待见你,也该在那孩子长大之前培养你才是。”
傅湘动了动唇,梦无归又抢先道:“倘若她真的生了个儿子,你就不会使点手段叫他活不下来?”
傅湘微愣,变色道:“师父的意思是……”
梦无归没有把话挑明,只道:“总而言之,要你拜谢宜君为师,是为了尽快回明月楼,你最大的目标是当上明月楼楼主,个中详情我早已同你谈过数次,怎的事到如今还瞻前顾后?我将你养大成人,难道就是为了让你在云华宫碌碌无为一辈子?”
昔年傅湘出生后,傅夫人难产而死,傅岑既悲且怒,连夜将傅湘送去了远方亲戚家,十三年来不闻不问,那家亲戚对傅湘并不好,只有一个奶娘还算对傅湘无微不至,这些年来,是梦无归暗中收她为徒,教她武艺,教她念书,没有梦无归,就没有今天的傅湘。
“师父的养育之恩,傅湘不敢忘,”傅湘双膝一弯,跪下地去,“我只是……只是对明月楼没有半分感情,在云华宫的日子虽然短,可比什么时候都开心,何况您别忘了,尹秋也一直想拿到第一名,她想和满师叔在一起,就只能拜在谢宜君座下,如此才能靠近满师叔,否则就只能分配到别的峰脉,我又怎么好跟她争抢?”
梦无归说:“孰轻孰重,你该是分得清,你若能回到明月楼,对她百利而无一害,”她顿了顿,又道,“但尹秋若有能力打败你,那也是她的本事。”
便听立在一旁的阿芙插话道:“师姐苦练多年,要是败给了尹秋还像话么?”
傅湘埋头不语。
梦无归轻叹一声,起身道:“总之,我今夜所说的一切,你必须全力以赴,以大局为重,什么时候达成我心中所想,你什么时候就能恢复自由,过你想过的生活。”
傅湘怔怔的:“我只想和师父在一起……”
“那就按我说的去做,”梦无归凝望着她,“明月楼楼主,只能是你一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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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打枝叶,摧残了满院红枫,残叶败枝散落一地,浸在那潺潺的雨水中,像一幅裹在明脂里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