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青空白云闲浮,日光正好。
云下,荒废茶肆内,有红衣美人静坐无言。
小小的木桌上立着一只翠绿花瓶,里头相互依偎着几枝小白花,有的花瓣饱满还沾带着点点露水,有的却是萎靡泛黄歪在一边。
不用细数,一共有五朵。
刚入夏还不算太热,可也到了衣着轻便的时节,孟青却是穿着一身冬衣,即便披着那厚重的大氅,也仍是觉得四肢发寒,后背怎么都捂不热。
她压低嗓子咳嗽了好一阵。
蓝心添了杯热茶给她,瞧着那花瓶道:“已经五日了,越姑娘始终没来过,阁主……要不要先回去?”
孟青懒懒地靠在椅背上,目光游移在远处的碧蓝云天,声音轻轻的:“万一我走了,她又来了呢?”
蓝心叹口气:“可您每日赶过来身子会吃不消的,伤势本就一点好转也无,这外头风又大,这般劳累对您没有好处。”
孟青未置可否,忽地问道:“师映容这段日子忙什么去了?”
听她突然问起师映容,蓝心神情一紧:“不知。”
“你会不知?”
“她应是回花月舫去了,估计被什么事耽搁了去。”
“怕是盘算着怎么对付我。”
蓝心稍显慌乱,不敢再言。
她分明是立在孟青侧后方,可孟青却像是将她的表情悉数看进眼里似的,轻笑道:“你紧张什么?”
她若是问点别的,蓝心倒还可以回答一二,可她偏偏来了句模棱两可的话,这就不好回答了。
说不紧张就是撒谎,说紧张又表示知道师映容可能会有不好的举动,怎么都不好说。
蓝心为难,但也只得镇定道:“属下是怕说错话惹阁主动气。”
孟青淡淡道:“知道我为什么回来这么久都没对她问罪么?”
蓝心半跪下来,摇头:“请阁主明示。”
孟青侧脸看了她一眼:“她该庆幸有你这么个好师妹。”
蓝心诧异。
好一会儿,她才忐忑道:“阁主的意思是,您是因为属下才……”
话只说了一半便没说下去了,她不敢高估自己的分量,孟青会因为她放过师映容?这话说出来自己都觉得可笑,更遑论让孟青听见,岂非丢人现眼?
可她话音才落,便听孟青道:“不错,是看在你的面子上,”顿了顿,“不然我可会要她好看。”
所以那天她只是太过虚弱,并没有真的晕过去?而自己和师映容的对话她全部都听到了?
蓝心愕然。
平生第一次,孟青竟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脸上噙着淡淡笑意:“念在你忠心护主,我饶她一次,可她若还想来第二次,你可要好生劝诫了,那时我不会再手下留情,明白么?”
感到头顶那只手在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发梢,蓝心浑身僵硬,闻言愣愣地点了点头:“多、多谢阁主……”
“你怕什么?”见她好似被自己的举动吓到,孟青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你和桑儿年纪相仿,都还是小姑娘,她之前说我不会善待下属,我便学着去尝试,可看你这样子,仿佛很不适应?”
何止是不适应,自家阁主shā • rén都比摸头要来得亲切,这举动实在可以称得上是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心里是这么想,嘴上却不敢直言,蓝心埋下头,尽量轻松道:“没有,阁主……很温柔。”
孟青便笑了,十分心满意足似地:“那就好。”
她收回手的同时,蓝心也暗暗松了口气。
真吓人……
内心动荡之际,忽然感到那林中好似有人来了。
井然有序的步伐声一听便是习武之人。
蓝心顺手抽出长剑站去了孟青身前。
便见下一刻,一道灰影从天而降,正好落在这茶肆外头。
看清来人是谁,蓝心推剑入鞘,又往后退了去。
没等来想见的人,不想见的人倒是来了,孟青抬眸看去,眸光闪烁两下,戏谑道:“受伤了?”
灰衣人冷哼:“拜那丫头所赐!”
孟青眯了眯眼:“那晚逃出来的那个,是你的替身。”
灰衣人语气不善:“我原本看在你的面子上不想对她下手,可她如今却是步步紧逼,越初寒已经开始有所防备,再要继续查下去,我迟早会暴露。”
孟青怡然自得道:“你要坏我的事,她也来坏你的,很公平。”
灰衣人道:“那丫头不可能那么聪明,是你教她怎么对付我的。”
“那倒没有,”神情略带着点自豪之意,孟青款款道,“我看上的人,岂有小觑的道理?是你太过掉以轻心,蠢。”
灰衣人咬牙:“多年心血即将付之东流,估摸要不了多久越初寒就会怀疑到我头上,你到底怎么想的!”
孟青面露无辜:“关我什么事?你杀了越长风,她追究真相要把你揪出来是天经地义,你这话说的,倒像是我和越初寒联起手来对你不利一般,荒唐不荒唐?”
“要不是你护着那丫头,我岂会陷入这般境地!”
“那是你咎由自取,自己往圈套里跳,我可是信守承诺没有说出你的名字,你却来找我问罪,不讲理。”
“讲理?你孟青又岂是讲理的人!”
孟青笑了笑:“那你不妨说说,她到底怎么你了。”
灰衣人恨声道:“她编了个子虚乌有的东西,说是手上有七星阁的防卫部署图,害的我铤而走险两次,差点被越初寒当场擒住,若不是那晚落了大雨,便于隐匿痕迹,我现下已经命丧黄泉!”
她这话刚说完,孟青便低低地笑出了声。
灰衣人怒极:“你笑什么!”
孟青很是愉悦的样子:“笑我的桑儿厉害,也笑你可怜。”
灰衣人握紧了拳头,情绪在听到她这话的一瞬间已是怒到了极点。
她愤然无比:“你当真是要与我撕破脸了。”
方才还含着笑意的眼眸忽地沉寂下来,那张美丽的容颜噙着冰冷之色,孟青缓缓站起身来,直视她道:“你唆使师映容半路截杀我,以为我真不知道?”
灰衣人显然愣了愣,身后的蓝心也是神情一暗。
“从紫金关那晚起,你我就已经反目成仇,”孟青道,“之所以还留着你,继续替你保密,乃是看在你我两家过去的情分,而今想杀你的人可不止我一个,你既想寻求我的庇护,又要作出一副高姿态,你以为我是活菩萨不成?”
灰衣人沉默片刻,仍是冷道:“你难道就不想报仇了?”
孟青弯弯唇角:“我报仇有你无你都一样,你报仇却是没了我便不行,看清形势,求人也得有个求人的态度,再说了,你想杀我夺回七星阁,我又为何还要帮你?替你掩护身份已是我最后的仁慈,你该感激。”
灰衣人忿忿道:“早知如此,当初你溺江后我就该趁机了结你!”
孟青笑得轻蔑:“却是可惜,棋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