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抱抱熊的幼崽出现的时候,路归月也颇为意外。
她只是怂恿师姐用心找一件师尊会喜欢,而且很难得的礼物。
玉青琅接受了路归月的鬼点子,可是过了两天,又一脸愁苦地来找她:
“可我实在想不出该送什么。”
“嗯……师姐不是好奇我这九年的事吗?”路归月想了想回道:“我便与你说一说,或许你会有所启发。”
那天的黄昏绚烂,路归月与玉青琅并排坐在墨杏树上。
两人在一片火烧云下对酌,她以最平淡的口吻,讲述着只有她还记得的那些平凡的日常。
浓厚的死气包围着长生界,边缘的灵植和灵树不断枯死。
他们每天都贴着这些要命的死气忙碌,不停地移植和养护界中的灵植。
每一样灵植都各有特性,因为并非所有灵植都有人了如指掌,所以每一个看似平常的动作都有可能是错的。
看似灼热的灵植可能需要严寒的环境,放错位置也许就会引来一场烧掉尾巴的大火。
有的灵植若以灵气包裹可能会当场爆炸,若是以手去碰,又可能一口咬下那只手。
总之他们就是在这种环境里一步步摸索,最后越来越熟练。
一开始路归月讲到这些的时候,玉青琅还一脸心疼地看着她。
她察觉到玉青琅的眼神,便淡化那些危险重重的事,开始讲述他们的奇思妙想和苦中作乐的小发现。
不知哪一个故事触动了玉青琅,路归月再看她的时候,她就像着了魔一样,跑到长满灵竹的山里呆了好几天。
直到师尊回峰,她才急匆匆地拿着个灵兽袋跑过来。
喻琉仙尊落地后挥挥手,峰顶灵泉边的空地上便出现一条水做的台阶,连着他低调大气的洞府。
阿离不在,玉青琅还没来,路归月与秋谷拾级而上,进了门便前后站立对着师尊行礼下拜。
仙尊一脸温和地高坐上首,清淡的五官舒展,额头的细纹因此并不显眼,白发依旧是半束,散落下来的一半长发顺着流水般的青袍纹理排布在身后。
是一个又和善又强大的师尊。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一只抱抱熊扒上了手臂。
偏偏他还不能将之拿下来。
这抱抱熊在修仙界极其稀有,因为它们几乎没有记忆力,常常会不小心遗落幼崽。
它们长相与食铁兽相似,有些幼崽运气好,扒上一只食铁兽便能跟着它活下来,而更多的幼崽会因为没有被及时发现而死亡。
这种幼崽娇贵得很,在灵兽袋中也不能久待,幼时也不能轻易吵醒它。
高贵的温润的师尊手臂上扒着一个金贵的白团子,这画面怎么看怎么滑稽。
喻琉仙尊:……
路归月:……
秋谷:……
抱抱熊顺利活了下来,玉青琅这才如梦初醒。
她脸上的表情几番变幻,最后实在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索性低下了头。
不愧是师姐,恐怕也只有她能想到送师尊这个。
师尊怔楞了好一会儿,见到师姐低下头,他抚抚额头才动手掐诀,
流动的水幕遮掩住抱抱熊的身影,堂堂化神仙君当着弟子们的面这般自欺欺人,而后仍然气定神闲地开始考教三人修为。
若不是扒着小熊的手臂一动不动,路归月都以为师父不喜欢师姐这礼物。
秋谷先行考教完毕拿着师父送的一株仙草去了灵植峰。
玉青琅和路归月相继从仙君的考教中脱身,他才说起了正事。
喻琉仙尊一手收拢,屋外的阶梯消失,流云峰顶上再无洞府的踪迹。
与世隔绝的洞府内,偌大的厅堂中只有三人盘坐,上首的人开口道:
“归月,你丹田一事已经有了章程。”
“虽说丹田无法再生,但却可以用神物替代。为师替你找的这样东西名为净天瓶,它是传说中的神物,能够替代丹田容纳你的金丹,若是此事能成,它便能随着你一同成长。”
“净天瓶?师尊,可有什么害处,会不会影响师妹?”
虽然听上去这净天瓶是为路归月量身打造,但玉青琅还是不免担心地问。
喻琉仙尊也微微皱眉,如实答道:“尚未可知,几千年前它便已经成了一堆碎片,现今的了解难免不全。”
“师父,师姐,你们不必担心,修仙之路本就机缘与危难并存,吾辈修士怎会害怕挑战。”
路归月满脸自信地说:“便是有再大的问题,有师尊与师姐在,归月相信自己定然能克服。”
喻琉仙尊舒展眉头,欣慰地望着站得笔直的路归月,颇有种吾家有徒的自豪:
“归月所言有理,何况她的鲛珠已经不能撑不了几日,眼下也找不出更合适的东西。”
“是,青琅明白。”
既然这是最好的办法,玉青琅也放下了担忧。
“那……敢问师尊,”路归月适时开口:“不知弟子需要做些什么?”
“今日留你二人下来便是为了此事。”仙君说着一弹指,一滴水飞向三人中间,化成一个布满裂纹的玉瓶模样。
口窄身圆,浑身一点灵光也无,看着与普通的瓶子并无两样。
“净天瓶乃神物,想要将之化成丹田须得骨肉筋脉强悍。”
“碎片都已经送往炼器峰布苍真人手中,修复这玉瓶尚需些时日,归月也正好趁此机会去炼器峰锻体。若是有幸与这玉瓶同气,或许之后融合能多几层把握。”
炼器峰的地火路归月幼时深有体会,那时尚且只是烈火烧皮,这次显然不止那么简单。
“至于青琅,以神瓶代替丹田一事未必能成功,你且去助阿离一臂之力,若是她能寻到神草,即便此事不成也能助鲛珠多撑些时日。”
“是,师尊。”听闻能帮到师妹,玉青琅十分高兴。
神器碎成了千百块,也不知师父这些年费了多少功夫才找全。
她还记得师尊修为好似一直不稳,这些年还一直为她们奔波。
师姐如此,师尊亦是如此。
破裂的玉瓶在她眼前静静漂浮,路归月心中只有绵绵不绝的温暖,相比之下,锻体之痛根本没被她放在心上。
面对白首仙尊一番周全思量,路归月拱手深谢:“多谢师尊一番辛苦,弟子定不辜负。”
师门如此,夫复何求。
事情商议完毕,这厢让两个徒弟都退下后,喻琉仙尊才抱起小白熊,活动活动麻木的手臂。
它在仙君怀中拱了两下,换动姿势,抱着他的衣襟又沉沉睡去。
怀中的幼崽把喻琉的思绪带到从前。
那时他刚刚把玉青琅从战场上捡回来不久,她每日不是躲在房里咬着牙发抖,就是提着剑去竹林一顿乱砍。
有一次,喻琉在竹林里找到她时,她正蹲在一只抱抱熊身边。
“喜欢?”喻琉放下仙尊的架子,蹲在她身边柔声问道。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盯着那只小熊问道:“它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想到她双亲都死在战场上,喻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长叹一口气,摸着她的头温声解释:“它们的记忆极短,一不小心就会忘记幼崽。”
“若是有了危险,父母当然只记得先把它留在安全的地方,可是不是每一次,双亲都有机会回来与它团聚的。”
“但是这并不代表它们就不喜欢自己的孩子了,知道吗?”
玉青琅似懂非懂,她抬起头,小小的人睁大眼睛认真地看着这个长辈,又问道:“那你喜欢它吗?能一直养着它吗?”
快说喜欢,说你会一直养着它。
她期待的心情都明明白白写在眼睛里,摆在脸上。
一片翠绿的竹林中,一大一小两个青衣人互相对望,年长的那个脸上突然有了笑意。
孩子还小,还不知道问题的答案不是只有是或否,他抱起小孩飞到竹叶里藏好,然后指尖灵气轻晃。
不多时,那幼崽身边就路过一只食铁兽,它爬到食铁兽背上吮吸着喻琉的灵气,安然睡去。
“我喜欢它,但是我已经有一个要养了,这一个要养好久,已经够wǒ • cāo心的了。所以我们替它找一个新家,这样是不是很好?”
幼童坐在他怀里,懵懵懂懂地盯着一对灵兽,盯到它们消失。
她好像听懂了,又好像很开心,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说:“那真可惜,你不能养它了。不过你也别难过,等我长大你就省心了,到时候我给你找一只。”
“呵呵,好,我不难过。”
喻琉抱着幼崽回到流云峰时,她两只小手抓着他的衣襟,已经在他臂弯里睡熟了。
那熟睡的模样和现在这只小白熊倒是一模一样。
喻琉的大手轻轻抚摸着幼崽的背,不禁露出一个温暖地笑容。
这些年玉青琅捡完阿离又捡归月,现在终于又捡回了最初的抱抱熊。
她这是在告诉他:不论以后她做什么,都只想师尊顺心如意,无需为她耗费心力。
“长大咯——”欣慰、不舍、希冀、感动数不清的复杂的情绪合成一口气,随着他这一声长叹疏泄出来。
居住多年的洞府里此刻空空荡荡,只有他的声音荡漾开来,抚摸过玉青琅幼时留下的种种痕迹,而后消散。
“也罢,且随她去吧。”
情绪疏泄完后,心中不免有些空寂,而这时,喻琉才感觉到怀里一阵濡湿。
他低头一看,敲敲怀里的小东西,嘲笑道:
“呵呵,你这小东西,她小时候可从不流口水。”
出了山顶,玉青琅一手牵着路归月,一手摸着她的头,满眼笑意的轻声说道:“归月,这次多谢你。”
“若要说谢,也该是我说。”
路归月拿下头上那只手,严肃又认真地看着玉青琅:“你记住,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论发生什么事,我有能力也有信心保护自己。”
她眼里的光芒是熟悉的执着和坚定,这样美丽的眼睛玉青琅看过许多次。
她的师妹永远能展现超出她预料的能力,所以玉青琅对她的话深以为然。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