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法师沉默了。
背对着她的龙想,待会自己等到的答案也许是“我不想让他知道”、也许是“斯威特家族的事和他无关”,也许是“他不需要理睬阴暗人类的种种权谋算计”——
但女法师却突然冷哼一声。
“他在沉迷研究。”
她阴阳怪气地说,一把拿走银盘上洒满ru白色糖粉的甜甜圈,张嘴就是啊呜一口:“可没空搭理我。”
龙:“……”
龙:“你们吵架了?”
“和你没关系。”
龙:“你为什么吃这么多甜品?”
“和你没关系。”
龙:“你为什么非要站着吃?既然能变出下午茶,应该也能变出扶手椅。”
女法师的脸上飞快闪过一丝羞恼——但她很快就用恶狠狠咬甜甜圈的表情遮掩了过去,眼神重归冷淡。
“和你没关系。”她说,“我想与你谈的是森林,与精灵。德鲁拉根,你知道,我拥有左右你判决的权力。”
“我说了我知道不多……”
“血脉,与命运。他亲口说,这东西是从你的梦里窥见的。你也是现存最古老的异人生物。”
龙陷入沉默。
是啊……是啊……原来是这个。
“你问这个做什么?”
德鲁拉根依旧选择背对女法师,不愿回头。
但它看着监牢墙壁上的魔纹,竖起的鳞片缓缓平复下去,就连扬起的龙尾都渐渐垂下,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
“血脉,与命运。”
它沉沉地说:“你不需要打听这个。你是已经战胜它的胜者。”
既然她发自内心要修改整个斯威特家族的统治,既然她决定再也不憎恨诅咒自己的双亲,既然她成了一个即便站在监牢外都能自然吃起自己爱吃的食物的斯威特。
这位美丽、强大而自信的女法师明明也从血腥与淤泥中长大。
……她,明明就比曾经的它,要更加……
“我不明白。”
女法师眼神闪动:“这东西只在异人生物中口口相传,这么多个月,我翻遍了斯威特藏书室,却找不到任何资料……而它曾经差点杀死了他。我来找你咨询这个,只是为了准备针对这东西的魔法,彻底烧了它。”
哈。
她要烧了血脉与命运。
……仅仅是因为“差点杀死”了那只精灵吗?
龙想笑。
事实上,它也的确笑出了声,沉郁的龙鸣伴随着监牢上不断闪动的魔纹一起。
“你知道你在向什么东西宣战吗?”
你知道你已经奇迹般赢了它,可能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战胜它的法师贵族吗?
战胜了野心。
战胜了扭曲。
战胜了那些滚动在金币与法杖之间的**。
战胜了每一代斯威特的命运,战胜了所有鲜血淋漓、肮脏腐臭的结局。
人类……愚蠢的人类……
他们总把弄权者捧为高贵,把阴谋者捧成胜者,把□□者捧上王座。
愚蠢至极。
德鲁拉根三世为斯威特家族服务的数年里,见过太多太多。
法师贵族的世界,远不止一个海伦娜,她只恰好是最美最扭曲的罢了。
法师贵族的世界,也远不止一个德里克,他只恰好是最显赫最强的。
冷血好像成了天经地义,恶毒也被解释为某种常理,不择手段的处事方式更是被奉为经典。
贵族的世界就是这样的。
我们就是这么针对彼此的。
只有这样,才能更强大,拥有更多更多的……
邪龙嗤之以鼻。
它心想,这帮愚蠢肮脏的虫子,比真正吃过人、毁灭城池的自己还要恶心。
强大?
别开玩笑了,它甚至懒得杀死他们,因为这些生物臭水沟般的心脏会弄脏它的爪牙。
而曾让邪龙万分羞愤、恼火、不得不承认其真正强大的,是某只绝不服输的精灵……
但,那只精灵却这么说。
我远没有我的宿敌强大。
邪龙第一次见到他露出那样的表情:你知道吗,我见过爱、自由与许多美好。我总有许多亲人与朋友。
而她从未见过,拥有的太少太少,却能直接长成世间一切美好的代表。
我费劲心力偷窃月亮。
她却能直接点燃太阳。
——曾经,德鲁拉根从不相信。
也许这个世界真的会诞生那么一个奇迹般的人类,但那个人类绝不可能姓斯威特。
斯威特……斯威特……满溢罪恶的沼泽……怎么可能真正开出让精灵倾心的红月季呢?
他只是挂上了可笑的滤镜,用些好词形容那个冷酷恶毒的女孩罢了。
没谁能比得上那只精灵的强大。
……德鲁拉根曾以为。
“你说的对,血脉与命运,它们究竟带来什么,会影响什么,我不知道。”
女法师的语气依旧那么冷漠,尽管她此时正在摄入无比甜蜜的甜甜圈,她的眼神她的表情都与“甜”沾不上边:
“但无所谓,我只需要知道,它伤了他。那我就会烧了它。”
不知天高地厚的愚蠢人类。
“也许,就像你在心里所嘲笑的那样,这么宣言的我不知天高地厚。”
隔着手套与白色糖霜,女法师的目光再次落到左手中指上:“但如今的我能够烧毁异兽。我不信有什么能比异兽更强大。异兽比血脉与命运强大,那么,我一定能烧毁它。”
——但是,如果,那天,森林边缘,没有这个斯威特。
龙的吐息也随着自己的鳞片一起平复。
它不再发出龙鸣,也许是疲惫,也许是终于放弃。
龙的眼睛曾切实看到过那天,所有。
就像它曾切实看到那只女精灵被藤蔓绞碎、化为一团血肉的所有。
这个斯威特。
她唯一的亲人与唯一的朋友奇迹般拖延了它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