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扈左右的护卫全死了,谢静风拼死拼活捞出来三皇子,跑回到京都。因为路上的两日两夜没有对伤口进行第一时间的消毒和处理,毒液已经侵入肺腑、骨骼和经脉,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头部。
膝盖上的两刀砍断了筋骨,哪怕谢静风用布袋固定了,但因为毒的作用,保住双腿的可能性很小了。
苏牧野到的时候,正赶上御医们和江湖名医起争执。江湖名医建议立即去腿保命,御医们反对,要保守治疗,尽量保住小腿。
毕竟,没有腿和脚的皇子,也就没有了未来。再说,宫里帝后可没同意断腿啊。帝后不发话,谁敢动刀;帝后发话了,御医们也不敢动刀啊。万一以后三皇子醒了,问谁给他断的腿,怎么说?
三皇子整个人既瘦削又苍白,躺在那里,就像一个被钉在床板上的人形标本,青白、凄怆。
苏牧野看到二皇子静静站在三皇子病榻旁,眉头蹙着,脸色时青时白,屋里屋外的人来来往往,似乎都和他没关系,他就那样沉默、宁静地看着三皇子,却平白叫人看出了他的痛心。
许是多年默契,二皇子冯怀信察觉有目光,侧首望来,迎着光微微眯眼。苏牧野看到冯怀信的下巴上,一层青青胡茬,眼下两团青云。
冯怀信轻声:“克己,你来看,怀嘉……他貌似真的很难受……”
苏牧野脸色又变,急步上前,果然见到三皇子额头挂下一缕一缕的汗,扭扭流下去,一寸寸都是活的一般。
三皇子得多疼,但他偏偏无法表达他的疼。
苏牧野见冯怀信始终发怔,只得叫过江湖名医,问具体情况。江湖名医告诉苏牧野,三皇子身上一共有两种毒,一种抹在刺中肩膀的箭上,不陌生,番波斯国宫廷秘毒,先前叶大公子中过的那种。既然苏牧野回来了,想来今晚就能解毒。
另一种是抹在刀上的毒,才是麻烦事。江湖名医说,此毒他无法判断,因为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毒,但有一点很肯定,是要人命、勾人魂的厉毒。就算不是见血封喉,也能噬人骨肉,不见三皇子的膝盖已经快烂成了两个黑洞么,血根本止不住,始终嘶嘶啦啦的流,这也是为何江湖名医提议立刻截肢。他认为,截肢,至少能试试保命,不截肢,大概命是保不住的。
未来、前途、皇位什么的,在江湖名医眼里,屁都不是。他见过太多生离死别,深以为,性命是本钱,本钱没了,啥都凉凉。
苏牧野听后,闭上眼睛让自己静了一下。他从早已等候在侧的墨盏手里接过药箱,清场不相干人群后,用灵虚幽昙香液调配成药液,为三皇子解了一种毒。然后扭脸直奔紫宸殿。
紫宸殿里,冷冷清清、凄凄凉凉。诺大的宫殿,被卸下几乎所有灯盏,再没有往日辉煌。今上一个人坐在龙椅之上,如同一位风烛残年的老者,看到苏牧野进来,只说了一句“你回来啦。”
再没说话。
今上让海宫侍只留了一盏小小烛台在御案上。烛台上的蜡烛呲呲燃烧着空气,滚下一滴又一滴的滚烫热泪,在蜡烛四周留下了一道道淤痕,微弱的烛光下,今上的头发,如雪一般洁白,苏牧野走之前的黑发已经黯淡了、发霉了、给虫蛀了,反正消失不见了。
两鬓一朝衰,长短尽成丝。高堂悲明镜,青发暮成雪。
经过数日,今上早已冷静下来,只是神情多少还有些恍惚,他问苏牧野:“看到怀嘉了么?他怎么样了?”
苏牧野语气尽量克制,一如从前恭顺:“我给他解了一种毒,但另一种毒目前看无解,也不知道是什么毒。”
今上点头,仰靠到龙椅椅背,一只手捂住了眼睛,“太医们怎么说?”
“太医无计可施。为今之计,最好弃车保帅,不然再等下去,只怕……”苏牧野没有说下去。
他要表达的意思,今上已经懂了。
今上沉默着,苏牧野便安静地垂着头等待。直到有什么东西从御案上被扔到苏牧野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