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晃悠前进,温山眠还呆呆地回看向身后不断跃起的鱼群。
脑海里响起的,是海枝曾经笑眯眯对他说过的话。
“小温,这就是我们远洋之后,接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啦!”
“彻底离开巴尔干之后,一定会进入这一片鱼跃区。”海枝是这么称呼这一片海域的。
“在这里,会有很多不一样的鱼群高高直跃出海面,看上去就好像在亲吻阳光一样。”
“而抵达这片海域之后呢,一定要快一点离开。虽然这些鱼通常不会去追逐我们,但是由下至上的出水容易把船折腾得够呛。”
“当然了,鱼跃区是有一个固定范围的。我们去过两次,可以确定这一点,所以只要快一点控制方向离开这片区域的正中心就可以了。”
“等你脱离那个固定范围之后,如果想再回头好好观察一下这一份礼物,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毕竟我们第一次远洋的时候,也在那片区域的边缘处看了很久呢!”
……没有哪个初次出海的人能在这样的风景下快速离开吧。
温山眠想。
那么多鱼争相从水里蹦出,被阳光照射得焕发出五颜六色的光彩。
连着水珠一起,仿佛在黑海上支起了一片幻境一般。
同那天于海湾看见的多色弯门有异曲同工之妙,让人难以挪开视线。
又一群鱼在船后出水,于烈日照耀下带出晶莹剔透的水珠。
而与此同时,海枝的声音也再度传入耳中。
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带了那么点难过。
“小温,等抵达了这个地方,差不多就是你彻底和我们说再见的时候啦。”
众所皆知,比起其他生物,人类其实并不适合在夜晚活动。
所以为了尽可能增加出海后的安全性,人们往往会选择于清晨扬帆起航,如此一来,白昼的时间会多一些。
巴尔干的两次远洋、温山眠的初次出海,皆是如此。
而按照海枝的航海经验,清晨离开巴尔干,通常等到中午时分,巴尔干才会完完全全从远洋者的视野中消失,连山脉都不再能看见。
海枝认为,直至这个时候,远洋才真正开启。
因为此前航海者可以看见巴尔干,既然可以看见巴尔干,那么就可以以巴尔干为参照物。
如此一来,航行的方向便能做到与之前相差不大,这样才能让曾经的航海经验有发挥的余地。
可一旦失去巴尔干作为参照物,那就不一样了。
茫茫大海,人只能盲目地追随太阳前进。
即便太阳再明确,人也无法知道自己在海上航行了多远。
也许白天向前走了一段,夜里收帆时往回打了个圈,次日白天走的其实是前一天已经走过了的海域呢?
这都说不准。
就说海枝,她两次出海目的地相同,第二次航速甚至比第一次快,却远比第一次抵达得要晚。
谁知道中间饶了多少弯路?
且最重要的是,她最终抵达的也未必就是第一次看见的那个岛屿,因为她最终到的是一片幻境,直到走出环境之后,才遇见鸟背上的人。
所以关于海枝第一次和第二次所抵达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个地方,她内心始终存疑。
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同温山眠说,穿过鱼跃区后,温山眠就要彻底和巴尔干说再见了。
因为从这一刻开始,他便失去了能作为参照物的巴尔干。
所有的航海经验就此截止,往后前进的每一步,温山眠都只能依赖自己。
鱼跃区是大海的礼物,也是与巴尔干的最终告别。
温山眠站在船尾处,盯着那跃出水面的鱼许久之后,突然睁大了眼睛说:“先生。”
秦倦:“嗯?”
“那些鱼里好像有一只小的--”温山眠努力想要看清楚那鱼群中一只很小的幼鱼:“不是黑色的?”
就好像山林间长出绿色,海湾里出现花蜜一样。
海里的幼鱼,竟也出现了不一样的色彩。
秦倦的视线扫过去,回应温山眠说:“嗯。”
腹部白色,背脊深蓝。
“这种鱼,我以前没有见过。”过去在末海见过的绝大多数鱼,都是像树木的暗绿一样,从暗色中透出一点别的颜色。
这种纯粹的他色,在鱼身上,是温山眠没有见过的。
“所以我们是真的在乘船远洋啊。”温山眠喟叹说。
再转头看向船头的方向,内心虽全然不知这艘船接下来会将他们带去哪里,却也怀抱了一丝期待。
*
能选来出海的日子,天气通常都不差,短时间内不会出现什么狂风暴雨。
而远洋者在通过鱼跃区之后,同新船之间的磨合应该也差不多了。
往后要做的事情,就只有前进、控帆、吃饭、睡觉、看鱼而已。
所以从某个角度来说,在抵达新的岛屿之前,远洋其实是一件危险又无聊的事情。
还伴随着一点看不到目标的精神压力。
不过温山眠显然还没有这个认知。
离开鱼跃区时是正午,午间太阳大,风浪小,航海者在这种时候可以稍稍放松一会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