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现转机之前的那几天,温山眠的航海可以说是艰难到了低谷。
这首先是因为气象。
接连不断的大雪过后,越往前方走,冷空气就越剧烈。
最严重的时候温山眠甚至感觉吸进肺里的不是空气,而是刀片。
也说不上是因为天气太冷,还是他身体太差。
其次则是航行条件不再如初。
经过足足一个月的海浪侵蚀后,船上的木板、帆布等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破损。
悬挂着三角帆的桅杆被大风卷过一次后甚至断裂了,笔直的竖木就那么高高地歪折进海里,把船都带着翻了一半,场景别提多吓人。
温山眠花了很多木板才勉强修补上来。
没错,等到这个时候,船上的物资也已经不剩多少了。
温山眠每天只能勉强给自己和阿蛋多烧一点修补剩下的边角料子,其他木头不敢多动。
而这还不算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他的病症加重,开始高烧,牙龈也不断出血,牙床酸胀。
身体变得如此混沌之后,他再透过木窗缝隙往窗外看去,总觉得午后的天空都没有蓝色,只剩下白。
仿佛生命都快要走到末途。
这对温山眠来说简直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他往前十九年的人生里,不是没有遇上过致命危险。
他和血兽拼搏,也跌落过悬崖,只是那些都是迅速的,转瞬间的。
像这一次这样,眼睁睁地感知到自己身体从内部慢慢垮台,却什么也做不了的情况,是头一回,且格外磨人心。
常言道人之将死,生前未了的欲望便会被无限放大。
最后会不甘,会愤怒,会颓然。这些死态在荆棘时代都很常见。
而温山眠过去那么坚韧不拔地活着,如今一个出海便病到这个地步,别说抵达中心岛,连中心岛的影子都没瞧见。
本该也属于不甘和愤怒的一行,可他内心却异常地平静,连躺在床上时的表情都是平和的。
也许是因为之前的每一步都为自己所选,未曾受困于任何外界环境之中。
即便当真达不到,也不觉得遗憾。
油灯点着,秦倦提了壶热水进来。
温山眠捏着被子,咧嘴冲他笑:“嘿嘿。”
这些时日不仅温山眠变得少言寡语,先生也渐渐沉默下来。
在一模一样的环境下生存,温山眠的身体日渐衰弱,而他却安然无恙。
这只是一件小事,可如此差别,却放大了他们之间天然的差异。
温山眠也在羊皮本上悻悻写道:“……还是没有好,也许先生要嫌弃我了。”
他精神不支,有时候写了没多久便会睡过去。
后来也不知道几觉之后,今天再翻开羊皮本时,就看见这一句话下边多了一行字。
清晰有力:“不会。”
秦倦给温山眠盛了水,旋即将手指落在他颈项间,感受着他动脉轻浅的跃动。
“要咬吗?”温山眠抬起眸来。
这几天下来秦倦用餐的频率很低,整整十天,拢共才两次,每一次的血量还都很少。
这对他自然会有影响,就譬如现在,那昳丽的玫瑰纹已经渐渐从他肩胛处开出,逐渐漫上宽阔的胸膛,从微敞的衬衣下露出边角,连脖颈侧面都有弧度妖魅的暗红色枝干。
温山眠同他状态相似,那纹路也是顺着肩膀一路攀爬。
不过或许是因为他眼下身体状况太糟糕了,总之感觉不到玫瑰纹给他带去什么影响。
“不咬。”秦倦收了手,指腹在温山眠的脸颊处碰了碰,把水递过去:“喝了。”
温山眠于是乖乖坐起一些,将水喝下。
这病到后期,他连这么简单的动作做起来都难,因为酸胀的不再只是关节,连带着肌肉也不能幸免。
和荆棘时代人类大多速度的死法比起来,这样磨人的病症也算是头一件了。
“先生,您看到岛了吗?”温山眠喝完水后问。
他最近发现天空中的鸟儿变多了,会在浅水出没的鱼也变多了,他总觉得该是要看见岛了的。
不过一连睡了两天,都没瞧见。
秦倦朝窗外瞥了眼,以人类目力来看:“没有。”
温山眠垂下握着水杯的手,那原本很有劲力的骨骼,如今却变得格外消瘦病态起来。
对于秦倦的回答,他倒不沮丧,只说:“您生气了啊?”
秦倦垂眸:“没有。”
只是关于温山眠这一场病,他的感官比较奇怪。
小孩是他养大的,生病了,他去中心岛找到医生将温山眠治好,这其实十分简单,秦倦也能轻松办到,连温山眠的同意他都不需要征求。
只是小问题而已。
也就是说,他分明有很快的方法就能把这个小问题解决,可他却愿意陪温山眠去等。
即便知道这样下去温山眠会不舒服,他看着心情也会变差。
可他也还是能耐下性子来陪他。
“对,您才在羊皮本上写了不嫌弃。”温山眠握着水杯笑道:“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秦倦反手将窗边的椅子拉过来坐下,看了温山眠一会,对他伸手:“过来,让我抱会。”
温山眠于是放下手里的水杯,挪到先生怀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