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这小女儿,亡妻若是还在,说不定能劝劝她。自己作为父亲,在教育方面严厉有余而陪伴与了解不足,这几年郁澈不常在家里,他更是有心无力。
孩子们乖巧地吃完饭便下桌去玩了,饭桌上只剩下几个大人还在喝酒。
姐夫杨峥吃得正开心,被郁欣在桌下戳了戳大腿,当即会意。
擦过嘴后,笑了笑开口说:“今天本来想直接喊小陈来,又怕三妹不同意。不如三妹现在给个准话,如果想见他,我现在喊他来吃蛋糕也可以。”
江容心无意之间做了帮衬,跟着搭话:“小陈就是上次约着见面的那个吧,人怎么样?”
郁欣快速回她一句:“人自然没话讲,你见到就知道了。”她注意力都放在郁澈身上。
郁澈本就食欲不振,听了这些话,缓缓放下筷子,“多谢姐夫替wǒ • cāo心,不用了。”
这段时间,那个相亲对象不死心,定期问候和邀请她出去,郁澈起初还敷衍几句,后来索性不管了。没想到那人不知分寸,周一跑去了学校,说想尝尝学校食堂。
郁澈当时便不客气想,学校食堂,她连林知漾都没有陪过,这个人也配占用她的时间吗?
按着老规矩,她把饭卡给了他,让他自己去尝。并且明确拒绝,说对他没有感觉,也没耐心培养感情。
眼下看来,似乎没有用。
她相亲的次数不多,基本上半年答应一次,遇上的人都很聪明,见她冷淡,绝不多费力气。像这样穷追不舍的极少,她也有经验,多冷一段时间就好。
杨峥对着寒冰似的脸,不知道怎么劝,又被戳了一下,只好硬着头皮说:“就咱们几个也没意思,喊他来,人多热闹点。现在还早呢,吃完蛋糕你们小年轻还能去看看电影,不是挺好的吗?”
郁欣接话:“是啊,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呗。”
郁澈面无表情地看着桌对面的夫妻俩,平静地说:“如果姐姐和姐夫想见他,就让他来吧,刚好我吃饱了,可以回去了。”
郁诚原本还在想有没有戏,一听这话不对劲,赶紧出来拦:“不见!见什么小陈,咱们自己家人聚聚,让个外人来是怎么回事。下次有空再见就是了。”
说着给郁欣使眼色,让他们两口子安分点,别再说那什么小陈惹事了。
见郁澈丝毫不给面子,郁欣压不住话了:“爸刚才说三十而立,郁澈,dú • lì你是践行了,但你承担什么责任了?我跟你哥三十岁的时候,孩子都多大了,你现在这样让全家人操心算怎么回事。”
郁澈眼神更冷了些,反唇相讥:“生孩子是什么竞赛,我要跟你们比这个?”
“没人让你比,但这是必须经历的事情,是你作为郁家人该尽的责任。爸一把年纪了,本该享受天伦之乐,还在替你操心这些。你就不能懂事一点,让爸,让我们省心?”
“我没明白什么是必须,也不明白你们在操心什么,我是断手断脚要你们伺候了吗?”
郁澈看了眼郁安巡,冷淡地说:“这是我的责任和义务?我不按着你们的心意做,是违法,还是触犯家规,要被踢出家门?”
郁安巡被女儿冷眼相待,一口气上来,再听不下去,拍桌沉声道:“都少说两句。”
说完皱眉看向郁澈:“你姐姐姐夫好心替你安排,你就算不领情,也别在这发脾气。难道希望你成家,就是害你?”
“我无意发脾气,只是我已经说了无数次,我不喜欢这个人,不想再见。”
郁澈真正发火时反而愿意多说话:“大姐却还是那么‘好心’,把我的课表给人家,让他来学校纠缠我。今天回来吃顿饭,还想把人喊来见你们,请问他以什么身份来?只怕我现在同意,不出十分钟他就会出现。你有意思吗?”
郁欣:“我哪……”
郁澈紧追不舍:“下一步要把我的住址给他吗?”
“郁澈。”郁诚打断她。
郁欣果然大怒,提高音量:“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把我当成什么,我会害我亲妹妹吗?”
郁安巡听了郁澈的话,也忍不了大女儿的所作所为,训斥道:“你闭嘴,吼什么吼,瞧你做的好事,我郁家的女儿是嫁不出去了是吗?”
郁澈仿佛没听见郁安巡护她,只静静看着郁欣,良久说:“那就好。”
这句“那就好”是针对刚才那句“我会害我亲妹妹吗”,最诛心的话莫过于此。
郁欣顿感无力,她不明白,郁澈现在怎么会跟他们生分成这样。
郁诚跟江容心面面相觑,有些无奈,郁诚出面破冰:“都别吵了,多大点事,再吓着爸。三十岁还单身的多了,我们单位那帮小年轻们都想不结婚,大姐,你不懂新式生活方式。我们以后不管了,好吧,有优秀的男生我们可以推荐给郁澈,她不要就不要,也别强迫。行吧,都别生气!”
这下轮到杨峥戳郁欣了,让她别再逼郁澈。好好的一顿饭,不能闹得太僵,爸都生气了。
郁欣也没了精气神,点头认命地说:“是,我不懂,我多管闲事。”
江容心笑着说:“如果都吃饱了,咱们把饭菜撤了吃蛋糕,几个小的早都馋了。”
“你们吃吧,我不喜欢吃蛋糕。”郁澈站起:“我该回去了,太晚了开车不方便。”
郁安巡此时才彻底动怒:“你坐下!”
郁澈没动。
郁安巡站起来,父女俩隔着一米不到的距离,却要喊着说话。
“你今晚还要回去?这个家怎么了,就那么让你待不住吗。回来要人三番四次地请,走倒是干净利落。你今天要是敢走,以后就再也不要回郁家,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姐妹俩斗嘴吵几句,郁安巡还能接受,个各打几十大板便过去了。郁澈饭都没吃完便着急离开,才算触及了他的底线。
郁安巡想起今年除夕,郁澈仅除夕夜在家里睡了一晚上,大年初一下午就找借口走了。
他放心不下又心存疑虑,让人跟过去看了几天,都说郁澈毫无异样。每天一个人待在家里,偶尔出门买点食材,买完就回家。
这个结果比郁安巡想得更糟糕,郁澈没有任何急事,也没有任何要陪的人,她仅仅是不想跟他们这群人待在一个屋檐下喘气。
她宁愿在新年里,孤零零地窝在小房子里,一个人吃饭睡觉,也不要家人团聚的热闹。
郁诚都快被他们吓傻了,赶忙拉住郁澈,将人拖回位子上:“爸,郁澈不是那个意思。我们有话坐下说,都别生气。”
说着又跑去郁安巡面前,扶着老爷子坐下。
江容心则负责劝郁澈坐下,温声说:“郁天他们还给你备了礼物呢,你这个士角突然走了,他们岂不是白准备了。”
哥嫂一片好心,郁澈不忍他们再夹在中间为难,说来道去,今天祸起那个小陈。若不提她,她也不至于这样失态,惹父亲不快。
郁澈坐下,低低地说:“爸,是我不对。”
郁安巡哪里还舍得再说她,叹了口气,“光长年纪了。”
餐厅里良久沉默,杨峥第三次被戳,饱含歉意地开口:“三妹不要跟我见怪,姐夫嘴笨,今天是我起的头,给你添麻烦了,我自罚一杯给你赔罪。”说着喝下整杯红酒。
“以后姐夫保证不再跟你提你不喜欢的人。”他信誓旦旦。
郁诚两口子将场上的人都安抚住,放松许多,又一个眼神递到桌对面。
郁欣被他一催,轻呼了口气,没好气地骂杨峥:“不怪你怪谁,饭吃的好好的,提什么小陈小张来扫兴。”
杨峥往嘴上拍了一下:“谁说不是呢,恐怕是喝多了,误事!”
两口子的双簧演得天衣无缝,郁澈只好配合,退让一步:“是我说话冲,不关姐夫的事。”
郁诚笑着:“这就对了,吃蛋糕吧。”他扬声把三个小的喊过来。
生日许愿这一环节,郁澈本来想跳过去,无奈侄女小孩子气,很重视,坚持说要许愿。
郁澈闭上眼睛,有几秒想不到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最后她许了一个:希望林知漾早点消气。
她对物质和精神层面的欲望自来淡薄,她也不缺旁的。她如今所有的执念,都与林知漾一人有关。于是她贪心,偷偷多许了一个。
睁开眼的那一刻,她想她完了,有些事再怎么藏,还是会蔓延扎根。
林知漾要的,她好像愿意给了。
郁澈不喜欢吃甜食,亲手切开后,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两口蛋糕。平心而论,很好吃,奶油的香味跟水果的清甜搭配,要是林知漾在就好了。
她一个人可以吃三块。
吃过蛋糕,郁天才神秘兮兮地拿出包装好的礼物,郁澈拆开,发现他们三个人合力给她画了一本绘本。
全是她小时候的照片,被改画成了卡通的样子,那些已经陈旧的老照片,被最鲜艳的水彩重新展现,焕发生机。
三个人还分别画了自己眼里,郁澈现在的样子。
郁天的画虽然有些抽象派,但是shén • yùn方面拿捏的恰到好处,认识的人一看便知是郁澈。郁欣的女儿晨晨年纪更小些,画人不够传神,画面里大量的冰蓝色跟桃粉色却十分好看。
郁诚好奇,问她为什么用这两种颜色,小姑娘说不出所以然,只说:“像小姨。”
郁澈竟也莫名地喜欢这一幅。
这份礼物来的太珍贵了。
小孩子得了夸奖都很高兴,到了睡觉的点,由着照顾的阿姨带去睡觉了。
郁澈心知今晚不可能离开,便坐在大厅,听他们聊天。
打开手机,失望了一下,那一通电话打完,林知漾没有再给她发信息。
虽然没什么好说的,郁澈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可是沉默,有时候更折磨人。
看得出来她心不在焉,全程不搭话。郁诚坐在她身边,劝说着:“都快十点了,今晚别回去了,惹爸不高兴干什么呢。”
他往郁澈耳边附了附,压低声音,“大姐讲话就是那样,唯我独尊,你跟她计较什么。有什么不痛快的地方,你跟哥哥吐槽,咱们俩一起骂,别一个人憋着。”
说完回头看了眼,确定郁欣在安全范围内,鬼鬼祟祟的样子,郁澈心里忍俊不禁,表情没有异样。
看着他,“好,今晚留在家里。”
郁诚悄无声息地将手放到身后,对着自己老婆的方向,竖起大拇指,指向自己。
洗漱过后十点半,郁澈已经许久没在家里的房间睡觉,虽然床单被套明显是新换洗过的,但因为气味陌生,她有些失眠。房间里并没有想看的书,她便又把收到的绘本看了一遍,只觉得今晚索然无味。
如果哥哥没来,林知漾又刚好在那里等她,哪怕林知漾不知道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也一定会陪她。
今晚她或许不是一个人睡。
也不用愁失眠的事情。
想到这里,郁澈心里突然狐疑起来,会这么巧吗?
明明已经拒绝过,林知漾赶在她下班的点等她,想跟她吃饭。
她忽然想起,平时极爱穿休闲装、不修边幅的一个人,今天无论是着装还是妆容、头发,都很得体正式。
祝你……今天愉快。
这句话原本不是这样的吧。
郁澈翻身而起,去拿手机,十一点三十。
打了第三遍,那边才接通林知漾像是被吵醒,说话声音模模糊糊的,鼻音很重,“怎么了?”
郁澈跟她说:“今天是我生日。”
果然,林知漾丝毫没有惊讶,轻笑一声,“嗯,祝你生日快乐。”
“我今晚在家里睡了,明天下班再一起吃饭好吗?”郁澈确定林知漾今天是特地等她想,也顾不上周五外面人多还是人少的问题,直接邀请林知漾出去吃饭。
直觉告诉她,这次的事情有些糟糕,所以她很想哄一哄林知漾。
每次她示好,林知漾都很高兴,但这一次没有,林知漾只是说:“不用了。”
“你生气了吗?”郁澈明知故问。
事情已经过去了,就算再来一遍,当时的她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林知漾直接拒绝回答她的问题:“我很困,明天再说吧。”
“对……”
听筒里“嘟”地一声,林知漾挂了。
“对不起”三个字甚至没有说完。
失眠到凌晨两点,早晨六点时郁澈准时起床离开郁家。
她给林知漾发了条:想吃什么,今天我来请客。
林知漾一直没有回复。
下午,郁澈打电话过去,林知漾处于关机状态,她的朋友圈跟微博都没有任何动态。
整日的惶惶不安之后,郁澈等不下去了,下班后直接开车去了林知漾的小区。
她知道林知漾的家庭住址,林知漾点外卖换地址的时候,她看见过几次。也就记住了。
林知漾的小区离学校并不远,十五分钟的车程,名字很好听,叫“南山里”。
郁澈乘电梯到了九楼,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就按响了门铃。没一会,有人打开了门,但不是林知漾。
一个五官英气的年轻女人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她,还不等郁澈自我介绍,她反应过来,“你来找林知漾的吗?”
郁澈点头:“是的。”
她倚在门框边,看了郁澈眼,微笑说:“林知漾旅行去了,中午走的。”
“旅行?”郁澈重复一遍,语气里满是怀疑,林知漾或许是为了不见她才让朋友撒谎。
见她不仅不信,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孟与歌让开说:“你进来坐一会吧,我给你倒杯热水。”
“麻烦你了。”郁澈不客气地跟进去,“怎么称呼?”
“孟与歌。”
“孟小姐。”
林知漾的房子并不大,她一个人住绰绰有余,现在加个孟与歌也刚刚好。
客厅南北通透,采光极好,装修多是木制家具,地上铺着灰色地毯,墙边摆了一些画。
落地灯放在沙发边,桌上摆着书跟盆栽,深色的绿植在暖色调的屋内繁茂生长。
孟与歌给郁澈倒了杯水,与她聊天道:“上午打扫过的,所以屋里比较整洁。我们布置了好几天,知漾原本要请你来家里吃饭,但没请成。她今早不吭声地忙活一上午,把那些花跟气球、玩偶什么的全都扔了,连生日蛋糕都没让我看一眼。”
郁澈的眼神闪了闪,不知为哪个细节动容。
孟与歌继续说道:“蛋糕是林知漾亲手做的,所以没有很精致,估计也不好吃吧。”
“蛋糕扔了?”郁澈心存侥幸。
“应该,反正家里没看见。”
郁澈手端玻璃杯,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她不知道林知漾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忙活一早,只为了把所有准备好的惊喜都毁去。
然后收拾行李离开这座城市。
郁澈好半天没说出来话,心口处又闷又疼,偏偏不知道做什么舒缓。当孟与歌随手吃了颗糖,扔糖纸时,郁澈陡然看见垃圾桶里的退烧药盒。
“她是生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