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了李君羡绯袍两臂的瑞马纹饰,小道童有模有样地还了一个道礼,敞开大门:“家师正在后舍休息,天寒地冻,郎君请先入屋取暖。”
紧随小道童一路穿过简陋的前堂来到正厅,围在火炉前等候李淳风。正厅内杂物凌乱,几乎占据大半个空间,各个造型奇异,李君羡也叫不上名来,更是不知作何用处,不过那三重浑天仪还是认得。只是李淳风正厅摆放的浑天仪似乎比原有尺寸小了一号,也并非铜铸,想来是以此怀念已经置于凝浑阁的正版浑天仪。
“五郎亲临,小道有失相迎,恕罪恕罪!”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匆忙的脚步过后,一头束子午簪,身穿肥大宽松、黄色戒衣的身形俊朗青年飒飒入厅。
李君羡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面貌,李淳风便嘱咐小道童去铲些春雪,好为客人烹茶,又亲自为李君羡寻来凭几安坐,其热情像极了宅在家中半年,突然有人造访。
或许也是察觉到自己举止怪异,李淳风手指不由自主地拨弄下颌短须,羞涩道:“小道居住偏远,少有客人来访,今日适逢春雪弄景,五郎又踏雪寻来,小道欢喜之至,失礼之处,切勿见怪。”
口中随意回着‘客随主便,哪敢轻言见怪?’李君羡的眼睛却是一直打量着这位推演未来,留下传世之作《推背图》,而名动千古的李淳风相貌。生于隋朝仁寿二年(602)的他,如今正值而立之年,即使从小修道,也难以压制身形间的灵动。观其眉宇疏朗,唇红齿白,隐隐存有少年气象,也是让李君羡想起了那句‘天才都是需要被保护的,尘世的污垢会阻碍他们思考。’
两人平日交际甚少,几度寒暄过后,李淳风似乎想起了什么,爽朗笑道:“小道在秦王府任职记室参军时,便闻骠骑将军李君羡常常单骑出列,为大军冲锋陷阵,战后亦是手不释卷,今日一见,果有龙凤之姿啊!”
“不敢、不敢!”李君羡抱拳还礼,“黄冠子聪慧过人,又精通历法,他日必为皇族赏识,得以造福世人。”
言罢,二人皆是仰天一笑。性情相投,促使李淳风二次热情迸发,正好小道童已经铲来春雪,李淳风推开左右,寻来一张案几,摆在跳动的炉火一侧,禀礼道:“小道手脚笨拙,不像五郎斫脍刀工冠绝长安,倒是从师父至元道人那里学得一手烹茶技艺,五郎若不嫌弃,小道今日便献丑了。”
来唐已有七日,饮食方面尚能接受,唯有这佐料充足的香茶,李君羡实在接受不了。不过看着李淳风如此热情,他也不好推辞,随即牙根一软,强装镇定地道了个:“请!”
小道童闻言,贴心取来一套精美绝伦的煎茶器皿,待一切事宜准备妥当,李淳风略一微笑,探手从飞鸿球路纹银笼中取出已然焙出水分的茶饼,置于一槽鎏金鸿雁流云茶碾子中,将茶饼碾制成粉,再借飞天仙鹤纹银茶罗筛除茶末。
此时炉火上的茶釜如鱼目微有声,李淳风手捻竹匙,从鹺簋(cuogui)中取出细盐倾于釜内,不断调味。待釜内缘边如涌泉连珠时,取出一杓沸水搁在一旁,继而将量好的茶末猛然倒入,顷刻釜内茶汤腾波鼓浪,如奔涛溅沫,再将此前二沸之水倒入釜中止沸,以一柄纹草银勺搅动拍击汤面,培育汤花,浮沫泛于釜边,便是茶汤精华。
李君羡沉寂之间,五碗清香饽汤已然盛于眼前,不由脱口赞道:“茶器精美,茶艺更是精绝,黄冠子好雅兴。”
南青北白,李淳风将那通体透白的玉盏缓缓递上,绿色茶汤摇曳其中,喷香诱人,作了一个道礼:“当年随师修道,我年幼心性不专,师父便以烹茶技艺,教我修心,而今入朝为官,许久不作,生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