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进了承天门,萧瑀捂着澎湃的胸口,回身探了一眼,见刘仁实没有追上来,不由感慨,自己这把老骨头,腿脚还是挺麻利的。
被房遗爱胖揍的情形,算是在萧瑀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创伤,经此一事,萧瑀深刻认识到,这些个矛头小子可没他们阿耶那般诸多顾虑,全都是些想一出是一出的主,反正勿论闯出多大祸事,总归有老子兜底,而他自己却要遭受皮肉之苦,何苦来哉?
刚上任时宰不久,房玄龄时期留下的诸多事宜,还需他这把老骨头接手,回到政事堂与其他宰相随便吃了点饱腹之物,萧瑀便将今日之事抛之脑后,次日小朝会与坐班来太极宫时,都刻意夹在人群中,检验鱼符进入承天门,算是再没碰到那张报仇心切的面庞。
这次耍手段抢了高士廉的时宰之位,萧瑀心中多少有点过意不去,派奴仆递了两次拜帖,高士廉都已整理《氏族志》繁忙推辞了。
萧瑀明白,老头肯定是记仇了,如今长安能与他说上几句话的老头子已经不多了,这份友谊尚需珍惜,又回家给儿媳妇襄城公主做了两顿鱼脍,忽悠襄城公主去崇仁坊与其九妹,高士廉长子高履行的夫人东阳公主,从中说和。
辗转三日,高士廉终于松了口,并于崇仁坊府上摆下宴席,意欲言和,萧瑀连忙备了两份礼物,散班后骑着自己心爱的小毛驴,晃晃悠悠来到了夜市热闹非凡的崇仁坊。
玄冬月,华灯初上的崇仁坊,萦绕着缕缕小贩推车上的热气,恰逢散班,朝奏官不惧寒冷,围在一辆辆小推车前,寻觅吃食。萧瑀也是许久未曾来这繁华拥闹之地,闻着小推车上食物散发出来的香味,听着小贩们的叫卖,心中不由感慨:管中窥豹,历经千难万苦,终是有了一个可容百姓安居乐业的太平王朝。
繁华盛景让萧瑀几乎忘却了拥闹,身后的小毛驴也是随着主人的喜兴,摇晃细尾,不时对路边的食客龇出大板牙。食客新奇穿着比马儿还华丽的小毛驴,撩起袖子近前逗弄,不想小毛驴也是有性子,被逗弄烦了,摇晃脑袋,鼻腔连连喷出一股股热浪,不免有鼻涕夹带其中,一时间小贩怨声载道。
“谁家毛驴,扫人雅兴?”一身着绯色袍衫,头戴灰色软角幞头,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中年,端着一碗刚出锅的馄饨喝骂道。
若放往常,萧瑀岂能失了他嘴炮的威名,定然当场怼回去,也是今日难得喜兴,换了一张笑颜,回身拱手作礼之际,见那喝骂之人身形笔直,眉宇舒朗,俨有潘安之相,不禁道:“呦?少见啊,阎尚书!”
这位阎尚书便是设计昭陵、以及大明宫等初唐各类宫殿的建筑大师阎立德,现任工部尚书,其女儿阎婉深得长孙皇后喜爱,与魏王李泰结为发妻。平日很少入朝坐班,大都在长寿坊或是魏王李泰的府邸延康坊,与弟弟阎立本研习艺术,可谓羡煞旁人。
也是因为有当今圣人喜爱,兄弟二人与京中官吏玩起俏皮话来,不输嘴炮之王萧瑀。待看清了毛驴主人,只见阎立德一缕梳理整齐的短须:“原来是新任时宰萧公,我就说谁家毛驴这般聪慧,懂得‘尝人先尝’!”
闻言,十字街两侧正埋头憨吃的诸位朝官顿时来了精神,这萧瑀刚上任,要是敢拿阎立德开刀,近来枯燥的生活,可就有好戏看了。
听出阎立德讥讽他耍手段抢了高士廉的时宰之位,萧瑀拽了拽缰绳,拉近小毛驴,抚摸着它那双柔嫩的大耳朵,嘿嘿一笑:“瞧瞧,连当今圣人喜爱之人都夸赞你,看来你与阎尚书真是性情相投啊,来日老夫可要将尔打扮得更漂亮些。”
一手好造诣,还长得贼帅,不免有长舌妇在背后嚼舌根,言兄弟二人是当今圣人的宠,兄弟二人虽未放在心上,但萧瑀在大庭广众之下,巧借毛驴之名羞辱,阎立德脾气再好,也是忍将不下,一旁的友人连忙拉劝,争执中,掀翻了馄饨摊主的小推车,汤汤水水洒了一地。
摊主还未作声,老远就听见一中气十足的喝声:“何来贼人,敢掀我‘刘一手’的摊!”
刘一手一脱口,萧瑀脑子犹如响彻一计鞭抽,慌忙搭眼去瞧,那倾倒的混沌小推车下,压得不正是刘仁实笔力苍劲的飘旗?而那躲在摊后的却是打扮地如走卒贩夫一般的褒国公段志玄仲子段瓘。
再一凝眸,崇仁坊西南门一黑脸汉子挑着扁担,两头挂着两箩筐,里面载着两尊黑釉陶罐,常人怎么也得悠着点,这黑脸汉子确是健步如飞一般,疾行至倾倒的摊位前,喝骂段瓘道:“一天到晚就知道偷吃,叫你看个摊位都照看不住,明日别跟我出来丢人现眼了!”
段瓘生的白面粉气,一丝也没有他老子段志玄的威风,时常被人说非段志玄亲生,为了争一口气,还刻意放下书卷,前去安善坊与一众公侯子弟训练,可惜,在李君羡加强训练之下,还是未能入选左右飞骑。事后李君羡也无奈道:“你身子骨比女人都软,我实在无能为力……”
喝骂作罢,却见段瓘一脸委屈地指向阎立德:“阎先生今日得空前来一品兄长馄饨,却被萧公的小毛驴吐了一口涎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