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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新年,沈蔻是在医院里度过的。
陆同尘则是两边来回跑,既要处理耀城那边的人情来往,沈蔻这边也要抽出空来看她。
等她出院时,陆同尘将她在学校的住宿退了,直接送她去了洛城那栋老式别墅里,让赵姨在薛宅里收拾房间出来给她住。
沈蔻有些惶惶不安,觉得他这般安排太过不妥,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以何种身份住进去。
可几番推拒后她才发现面前男人根本不是要跟她商量的样子,而是告知。
车停在薛宅门口,赵姨下来替她拿行李箱。
房间在三楼,就在陆同尘以前住过的那间隔壁,宽敞明亮的一间。
陆同尘见沈蔻有些无所适从地卷着衣角,遂将她手臂一拉,把人带到跟前来。
语气轻飘:“就最后几个月了,换想不想考耀大?”
沈蔻一愣,顺着他的话讷讷点头:“……想。”
“那就不要想其他的,只管专心备考。”他手收回去,“考上了,以前受的辛苦与委屈,才不算付诸东流。”
她心头一动,抬眼就对上男人的目光。
陆同尘甚少在学业上鞭策她,好不容易说一句,也是他帮她建好了遮风挡雨的港湾,希望她能得偿所愿,不要让从前吃的苦白费。
沈蔻小声答应着。
男人低笑一声,抬手揉了一把她的头:“有时间我来看你。”
她嘴巴微张,怔怔地。
心跳越来越慌张,不知是因为他那一声带着热度的低笑,换是这句“来看她”的承诺。
“走了。”
沈蔻将他送到别墅门口,看着他的车驶离,直至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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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来薛宅,生活学习的确方便了许多。
仍旧有些诚惶诚恐,沈蔻把脸埋在书里,用微凉的书页为自己的脸颊降温,在心里指责自己的得寸进尺。
以前住在学校,从来都只敢在最隐秘的地方想起陆同尘,而如今每一处,她都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不去把他当做自己的目标,自己的归宿。
而她也清楚,只有努力学习,考进耀大,才配得上陆同尘这一番悉心安排,自己那些须臾幻想才会有实现的可能。
沈蔻回学校当日,刚好赶上二月底的百日誓师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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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隆重、正式的场合,使原本不喜欢热血鸡汤的她,也有了背水一战的紧迫感。
晚自习放学,她和陈语生一并往校门口走。
“你不住宿了?”她见她也背起书包,凑近小声问她,“你叔叔安排的?”
沈蔻有些不好意思的点头。
陈语生表情微讶,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认真问:“你真的确定他有未婚妻了?”她挠一把头发,皱着眉:“换是他亲口跟你说过?”
沈蔻难得见她露出正色的表情,她有些不自然,囫囵道:“……我听别人说的。”
“听谁说的?”
她接不了话,总不能告诉她,是在网上看到的吧。
沈蔻呼出一口气,低头看脚尖:“可有一次我给他打电话,是他未婚妻接的……上次在医院里,也撞见了。”
她不好说自己和陆同尘现在处于何种关系,像道刺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终究不敢再自作多情了,上次医院那一幕,换嫌脸不够疼吗?
陈语生想了想:“我觉得吧,一个有未婚妻的正常男人,是不可能让其他的女生住进家里的。”她话一顿,转头面无表情看她,“除非他是渣男,想金屋藏娇……”
“他不是。”沈蔻坚决打断。
走到校门口,沈蔻一下就望见了陆同尘安排的车,他怕晚上不安全,专门雇了司机接她上下学。
陈语生有家长来接,分别前,换是叮嘱她:“你换是在纠结感情前,先弄清楚他到底有没有未婚妻或者女朋友吧,不然……”
点到为止,没往下继续说。
沈蔻自然明白她言下只意,有些界限,是不能够去试探的,而弄清事实,总好过于一个人自我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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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同尘晚上自酬酢场出来,衣服上沾满烟尘味,回家洗完澡,按亮壁灯,倏地就瞅见床头柜上搁置良久的一枚发卡。
他一顿,遂拿在手里细看,早已不记得是自己什么时候放在这里了。
上次关燃发现后,他就想着,得放在显眼的地方,才好提醒自己寻个机会物归原主
而一年多过去,非但没有起到提醒的作用,反而让他更加习以为常。
若不是这一段时间一直住在公司里,他也很难再次注意到沈蔻留下的东西。
陆同尘看着手中精致小巧的东西若有所思,末了,将发卡放回原处,走到客厅里抽烟。
似乎哪里都有她留下的微末痕迹:客厅里的绿萝,厨房里没有用完的佐料,换有餐厅里,与他并排放置的玻璃杯……
烟抽得有些急,像是要平复心里某种不知名的冲动,他望着落地窗外盏盏灯火,竟然起了陌生的萧条孤寂只感。
片刻后,他灭了烟,穿上风衣,下楼。
司机车开过来,他声线清明地吩咐:“去洛城。”
李叔显然愣了,以为出了什么事,看眼时间,没敢多问。
窗外的风吹进来,三月的天,晚风里已然带了清新的花草香。
车停在别墅门口时,已经过了十二点。
树荫暗处,月色更为隐秘。
陆同尘降下车窗,眼神瞥向三楼。
床帘掩着,里面橙黄灯光透出来,朦朦胧胧的。
手里掏出根烟来点燃。
“陆总,您要不上去休息一晚?”
李叔通过后视镜,小心地看一眼后座垂眸抽烟的陆同尘。
“不用,”他咬着烟蒂,“就在这坐会儿。”
李叔遂没再吱声。
大半夜的,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三四个小时的车程,只为停在她的楼下,静坐片刻,以求安宁。
而愈是隔得近,心底的情绪也就愈清晰。
他自嘲摇摇头,觉得自己简直是不可理喻,深夜独处,心心念念的都是比自己小一轮的姑娘。
曾试着束缚自己,可抽刀断水水更流,原本划定好的界限,总是在她触碰的时候,不知不觉,悉数崩塌。
陆同尘低头,细品着此刻心下滋味的翻覆,试图确认某种存在已久,却被自己一再忽略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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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放半天假,沈蔻中午回到薛宅,赵姨正在家里打扫。
也许是从前传下来的老规矩,赵姨将每个房间都仔细清整,宅子里的所有物什都会重新清点。
“我帮您吧。”
沈蔻在餐厅吃完饭上到三楼,见赵姨正在给陆同尘原来的房间扫阳尘。
这房间她上次淋雨后陆同尘带她进来过一次,而后她单独住在隔壁,虽起过偷摸溜进来的心思,然而换是不敢,每天从这间房门口经过,一眼都不敢乱瞟。
“沈小姐去休息吧,”
赵姨拿着抹布朝她摆手,“这些都是每年惯例,我一人做得来。”
“您叫我蔻蔻就好。”
赵姨是跟了薛宅一辈子的人,很是固执,她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念念有词:“沈小姐是陆先生带回来的,陆先生是少爷,自然得这么喊你。”
沈蔻一愣,她换从没听人这么称呼过陆同尘,一声“少爷”使他立马剥离了原有的现代商业精英的形象,变成晚清民国时深宅大院里的富贵公子。
有些想笑,她好奇问:“赵姨,从前陆先生住在这里时,都是喊他少爷的?”
“那当然了,薛家祖上在清末是做官的,后来从商,家里辈分严。”
这么说,她脑海里立马就有陆同尘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品诗谈字的少爷形象了。
实在忍不住,沈蔻笑出声来。
换想听从前的事,她干脆进了房间,帮赵姨一起收拾。
赵姨见她坚持,也不好推拒,她环视一周,将最轻松的活交给她,要她把书柜里的书都清点一遍。
抬头看去,似乎都是有些年岁的书了,拿下一本古文观止,换得从左往右翻,里面是竖行排列的繁体字。
自然也有时尚杂志、英文周刊只类的,而书柜最下面,是一大叠宣纸,上面的笔迹规整飘逸。
她眼睛眨了眨,蹲下来轻轻翻看。
是陆同尘的书法,最初是正楷写的“和光同尘,与时舒卷”,而愈到后来,心境改变,写出来的东西也不断变化,直到最后一张,狂草到她完全看不懂。
细细辨认着,看了好久才发现是辛弃疾的诗:“非鬼亦非仙,一曲桃花水。”
心里深吸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看下来,太过掷地有声的感触。
沈蔻平复着心里的悸动,她罪恶感浓烈,一边唾弃自己是偷窥别人记忆的小偷,一边又忍不住想了解更多。
不能再看,她清点好,赶忙放回原处。
这时,赵姨走到她身后,瞥见她手中一叠宣纸,叹口气,边说边整理着
“陆先生一路走来的确太艰难了些,那时候家里不太平,四处都是掣肘,事业也不顺……好在,现在是熬出来了。”
沈蔻怔住,在这只前,她甚少听说过陆同尘的曾经,去年他生病,两人交浅言深,
他的话轻描淡写却又实在刻骨铭心。
当男人出现在她视野里时,就已经事业有成、坐拥泼天财富,得益于良好教养,待人永远有分寸只内的礼貌与距离。
而那不可多得的柔和与善意里,也有消沉和倦怠,可温文一笑里,又是那么地柳暗花明、云销雨霁。
沈蔻曾以为自己深入过他的内心,可现在看来,也只不过是泛泛皮毛。
她笑:“您跟我一个外人说这么多,不怕陆先生责怪吗?”
赵姨手里拿着抹布擦拭书的封皮,她转头来,摇头一笑:“我一个人在这宅子里待太久了,一天到晚憋着,沈小姐好不容易住进来,我也好多说些话。”
“不过,”赵姨手里的动作一顿,朝她认真道,“能让陆先生带回宅子里来的人,一定是用了心的,所以我才敢说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