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也不推辞,将蓝袍一撩,在她对面坐了,修长指节执了黑子,落下一棋。
苏遇眼里的讶然更甚,坐直了身子,白子拿在手中,迟迟没能落下。
廊外的雨落的越发急了,噼噼啪啪打在檐上,汇成一股股,顺着歇山顶流下来,织成一片水帘。
廊内的人终于下完了一局,肖珩一子险胜,对面的女子一脸不甘,将白子一颗颗捡回来,道:“再来一局。”
太子将宝蓝宫装的袖口挽了挽,也去捡黑子,他下的畅快,全然忘了时间。
肖珩自小爱棋,上辈子不曾听皇后提起过善棋艺,便未曾想过对弈。
他只听卫贵妃言自小钻研棋技,拖着他下过几盘,每次都是一盏茶便定了胜负,贵妃便会一脸仰慕的望过来,娇嗔道:“殿下这样的技艺,天下无人及得上,您就多让几个棋子给妾嘛。”
他那时每每都要摆出宠溺的笑,其实心里顶腻味,自此后再不与女子下棋,只是没料到,今日竟能棋逢对手。
两人惺惺相惜的对望一眼,又摆开一局,结束时竟达成了平手,不由扶着棋盘相望而笑。
天色渐晚,雨打芭蕉。抱厦里早已摆好了饭,苏遇只好命人收了棋局,笑道:“有得,明日定要赢你。”
太子眼里漫点星光,含笑点头,见那人转了身,手指虚虚在换散着她体香的蒲团上抚了一下。
夏日蚊虫多,一只黑褐甲虫顺着风飘了进来,落在朱红廊柱上,一旁的小宫女吓得惊呼出声,连连后退,一脸怵色。
肖珩皱了眉,对这几个无能的奴才很是不满,如此大呼小叫真是不成体统,琢磨着要给章含宫换
批得力的人,一壁伸了手想要将甲虫拂走。
却见前面的苏遇顿住,坦然的脱了绣鞋,“啪”一声将那甲虫拍死了。
她转了头对那一团稚气的小宫人道:“这虫子长得虽丑陋,却不咬人,来几个我拍死几个,勿须怕的。”
她神情认真,一副英勇模样,脸上细细的小绒毛在黄昏的光晕里清晰可见,使这英勇里又带了软糯,让人想要捏捏那蜜桃般的脸蛋。
太子手指动了动,终究没伸出去,只唇角再也压不住,无声笑起来,看着她弯腰套上鞋子,施施然走远了,才渐渐止了笑意。
他跟至殿门前,学一侧的小内侍在门前候了,一脸坦然。
却把身侧的小公公吓坏了,慌了手脚,膝盖一软便要跪,口中结结巴巴:“殿......殿......殿......”
太子一把将他托住,凤眼在他脸上一瞟而过,那内侍便急急捂住嘴,战战兢兢站好了。
是夜,章含宫寝殿外的小稍间里,一张值夜的窄榻上躺了大兴尊贵的太子殿下。
他交握着双手置于腹部,侧耳听内间的动静,心里竟觉出些异样的安宁。
想起上辈子,卫贵妃的寝殿后便是皇后的永乐宫,他那时常常躺在卫贵妃处,会好奇的勾勒他循规蹈矩的皇后,不知那样的人,独处酣睡又是如何形貌。
窗外的雨夹着风,呼呼作响,一道闪电劈过,接着便是轰隆隆的响雷。
内殿里一声女子细细的惊呼飘散在风雨里,几不可闻,太子微皱了眉,披衣起了身。
苏遇被响雷惊醒,捂住耳朵,往床角缩了缩。
照着宫里的规矩,原是应该有宫女卧在脚踏上守夜,外面稍间里留个内侍支应。
只她夜里用不惯旁人,又不愿嬷嬷跟茵陈缩在脚踏上受罪,便将人都赶去了偏殿。此刻风雨萧萧,不觉又想起索人魂魄的历山鬼,便有些瑟瑟。
一阵疾风从窗棂间漏进来,吹灭了案上飘摇的夜灯,内殿倏忽间陷入了一团漆黑。
苏遇张口便想唤人,忽听门边脚步踏踏,笃定是嬷嬷赶了来,跌跌撞撞便往门边跑。
太子几步进了内殿,一团皎洁的白奔了过来,一头撞进了他怀中,口中唤着:“嬷嬷,历山鬼要来了!”
太子的手僵在空中,他上辈子以
为刀枪不入的皇后,原是个怕黑、怕打雷、换怕鬼怪的娇气包?
这反差让他有些无奈又有些莞尔,忽而又生出些许涩涩的内疚,永乐宫里那些孤枕的岁月,这样一个人儿又是如何抗过来的?
他心中滋味莫辨,伸臂便将人揽在了怀里,轻声道:“别怕,我在,我在。”
这一声安抚却将怀中人的神智唤了回来,一把将他推开来,冷着声问了一句:“谁?”
空落落的手放下来,巨大的失落便也笼了过来,让太子有一瞬的涩痛。
他拿了火折子点亮了夜灯,道:“有得冒犯了。”
殿外脚步匆匆,常嬷嬷跻拉着鞋子跑了来,太子见状,知道没有再待下去的由头,默默退了出来。
立在门前良久,听见里面声息渐止,才又回了稍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