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显然也没想到自己竟会碰见御驾,且还没跑掉,因此被带了来后便直接俯身稽首下拜,不敢抬头。
“妾见过陛下,陛下大安。”
此处的烛火比方才那处要明亮得多,因而能清楚看见那人的模样。
旁人怎么样暂且不说,顾承淮听得这声音稍稍低头。
眼下正值冬日,朔风侵肌,便是一般的宫人内侍穿得都十分能御寒,以保证自己的身体是灵活的,好伺候贵人们。
可眼前这女子却不同。
这样冷的天,她身上却只穿了件桃粉色绣白梅窄袖上襦,身下是同样桃粉色晕色百迭裙。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三千青丝一半挽起一半散在身后,因着此时她正稽首行礼,故而身上的青丝随着她的动作有些散落在了青灰石砖上,倒衬得她的乌发如绸缎般的光泽。
她抵在额前交叠的手中握着什么东西,仔细一瞧,似乎就是先前引得顾承淮驻足的那物。
此时,一阵凛冽的冷风刮过,叫此处的一行人不禁一抖。
而那跪拜在地上的女子显然也受了这冷风的影响,可她却只是轻颤了一下,也没再有别的动作。
“抬起头来。”顾承淮的声音沉冷,没有一丝情绪显露。
那人低低应了声,接着缓缓从地上直起身子。
一旁的邹德义见状连忙往身后提着灯的内侍那看了眼,对方霎时明白过来,赶紧上前几步,将手中的灯烛往前递了递,以便陛下瞧得更清楚。
那女子虽抬起了头,可眼帘却微垂着,并不敢直视圣颜。
顾承淮的眼神落在对方的面上。
暖黄色的烛光下,女子的面容清晰可见。
她的长发是随意挽起的,因而眼下有几缕顺着颊边垂落在肩头,肤色莹白似初雪,双眉微弯如柳叶,颊边凝新荔,唇若桃花色。
眼下这样滴水成冰的天气,她的面色却丝毫不似旁人那样被冻得青白,反而愈发显得娇艳,尤其是她一身桃粉色,再算上桃色的双唇,整个人看上去仿佛盛放的寒梅。
天气越冷,寒梅越是盛开。
见了她的模样,顾承淮还未开口,身边的邹德义便发出一句轻微且短促的惊呼。
“你认识?”顾承淮的眼神没从那人身上移走,但这话显然是在问邹德义。
邹德义忙躬身。
“回陛下,这是先前的冷小仪。”他说着,似乎想到什么,连忙又续了句,“先前周贞媛的事之后,她便被废位,没入灵顺殿了。”
他说的灵顺殿就是所谓的冷宫。
那地方原本不是这样荒芜的,因着一些事情,殿内渐渐没人住了,也极少有人往那处去,时间长了便成了如今这样,再加上大衍这么多代皇帝的后妃犯了错多数都往这处送,因而这地方才得了冷宫这么个诨号。
邹德义是知道陛下的,若是只说这人是冷小仪,陛下定然不记得,可若是提起先前周贞媛的事,陛下亲自下旨处理的人,至少还会有些印象。
事实上他料得不错。
顾承淮初听得冷小仪三个字时,完全没有任何反应,直到邹德义说起周贞媛的事时,他才稍稍想起一点。
当初这事他根本就没管过,直接交由淑妃同宫正司去查,最后结果出来,他也没过多去问,而是直接下旨将人废位,没入冷宫。
他登基十年,后宫宫嫔虽不似先帝那样多,可细数起来,三年一大选,再算上旁的日子外族为了表现两国交好送来的联姻嫔妃,抑或是别的,他也没注意。
后宫的女人渐渐多起来,顾承淮却并不会分多余的精力去记,因而眼前这曾经的冷小仪,他也是到了今日才见着。
顾承淮垂眸,视线顺着对方的面容渐渐挪到她手中拿着的东西上。
“手里拿的什么?”
丝毫没问及对方为何眼下不在冷宫,而在这里出现。
“回陛下。”顾承淮听得对方的声音响起,轻缓柔和,却不似旁的嫔妃那样刻意塑造的矫揉之感,“此物名叫班叔球,是适合孩童的益智玩物。”
“呈上来朕瞧瞧。”
顾承淮这话说完,一旁的邹德义便下意识想要上前,从那人手中将东西拿走,可刚挪动一步,便感觉到陛下沉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邹德义霎时间便明白过来,忙顿住步子,不再有动作。
而跪在地上的人见状,便知晓陛下的意思,低低应了一声。
接着便就着眼下的姿势,慢慢膝行向前,往那边挪去。
她在地上跪了这么久,陛下却一直未叫她起身,因而眼下也只能这样往前。
幸而她原本离对方就没多远,因此不过片刻,她整个人就已经到了对方跟前。
“陛下。”
双手将班叔球抬起,她的双眸却始终微垂着。
她的十指纤细幼嫩,指尖葱白,在暖黄的烛火印照下,木制的班叔球更衬得她掌心如凝脂。
顾承淮看着对方掌心良久,接着抬手,从对方手中将班叔球拿走。
他并不似对方那样小心翼翼,因而拿的时候修长的指尖忽地从对方掌心中轻轻划过。
细腻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对方则羽睫轻颤,接着有些慌乱地收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