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嘱咐一句罢了。”
朱翊钧盯着自鸣钟左看右看,
“说不定那外夷有更稀奇的玩意儿,倘或你们欺了他,他一赌气,往后便再也不进献东西上来了。”
张诚应了一声,又笑着恭维道,
“皇爷是好兴致,依奴婢看,这玩意儿还不如乾清宫前的日晷嘉量呢。”
“日晷”和“嘉量”分别是中国古代的计时器和计量器。
虽然到了晚明,这两样东西已不再用于日常生活之中。
但为表示帝王在“授时”、“授量”方面至高无上的权威,紫禁城中凡需要表示皇权威仪的宫殿前都陈设着日晷嘉量。
朱翊钧自然听出这又是张诚的另一番恭维,可他笑归笑,心头却忽然掠过一阵惊疑。
后人都说慈禧太后不喜欢维多利亚女王送来的自鸣钟,是觉得“送钟”的谐音不吉利。
可满清入关后的皇帝也都住在紫禁城,他们当然也注意到了各个宫殿前的日晷嘉量。
那么慈禧太后在收到英国的自鸣钟后,是不是因为她怀疑英国人在暗示“中国的皇帝再也无法掌握授时授量之权”,这才勃然大怒呢?
“当——当——”的鸣响停止了,自鸣钟又恢复了嘀嗒嘀嗒的指针跳动。
“确实不如。”
朱翊钧慢慢开口道,
“朕也以为不如,可夷人未必会这么觉得。”
张诚附和道,
“可不是,那外夷如何见识过我大明之豪富?”
朱翊钧笑了笑,道,
“不错,夷人远道而来,朕不能自失风度。”
“来!替朕更衣,朕在文华殿召见那范礼安。”
朱翊钧一发话,立时便有一群宫人上前,搀扶着皇帝从榻上起身。
张诚问道,
“皇爷可需要从四夷馆召两个译字生在一旁伺候?”
朱翊钧道,
“不必,朕这回只召见那范礼安一人。”
“朕听潞王说,在濠镜的洋人几乎都精通汉语,他又取了这么个汉名,想来是不需要译字生的。”
张诚躬身而应,接着赶忙下去传旨。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后,朱翊钧便在文华殿中见到了范礼安。
范礼安当然不叫范礼安,他的原名是亚历山德罗·范礼纳诺,是一个典型的意大利人。
万历十六年的范礼安四十九岁,临近知天命的年纪,却仍是精神抖擞,红发茂密,胡须齐整,湖一样的蓝眼睛还透着理想不灭的明光,教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其实客观来说,晚明的传教士也没甚么理由让人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