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宁想对沈秋月笑一下,但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最后只勉强点了点头。
“嗯。”
沈秋月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小心翼翼地打量这个数月未见的师兄。
隐隐的,她总觉得大师兄身上似乎有什么变了。
他好像,变得更加锋利冷锐,不近人情了。
沈秋月想起这几日宗门内大肆庆祝的消息,说大师兄带人成功围杀黑天犬,大挫血月教元气。
可是……可是黑天犬不是师兄的亲生父亲吗?
沈秋月想到这里,一开口,连声音里都带了几分颤抖:“师兄,阿娘听说你回来了,让我下来迎一迎你。”
薛宁道:“那走吧。”
他步法轻健,直接越过沈秋月,轻轻一跃,便跨过数十级阶梯。
沈秋月看到少年身形矫健,心下微惊,费了好大气力才跟上,气喘吁吁道:“师兄,你的修为恢复了吗?”
薛宁为了骗取黑天犬的信任,假意服从,由他教导,修炼魔功。再加上在西荒大漠里,黑天犬给他灌注了一次功力,眼下修为已至金丹。
而今他既然回归宗门,自然要废除一身魔功,从头修起。
方才在修文院中,余安行话里也是这个意思。
名门正派弟子,总不能是个魔修。
可心猿既成,要废除魔功,从头修起,谈何容易。
若他失去修为,以后还能坐稳卫长之位吗?
薛宁又想到了平秀,还有那个暴雨夜里冯四爷对他说的话,一时不觉心烦意乱,根本无心答复沈秋月。
沈秋月见了也不敢追问。
二人一路沉默,上到主峰,还未靠近江婉所居的秋蝉小筑,薛宁忽然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习习清风,送来夫妻二人压抑的争吵。
薛宁垂下眼睫,耳廓抖了抖,那一句句争吵声,清晰地传入耳中——
“你们既知黑天犬与宁儿是父子,为何还给宁儿下这道诛心之令?”
“你们究竟想没想过宁儿的处境?”
“这孩子也是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你们为了剿灭魔教,就可以不择手段到这个地步吗?!”
“婉妹,此事我起先确然不知,是余师兄先斩后奏……”
“沈绝!”
“婉妹……”
“沈师弟,沈宗主。你我师姐弟二十余年,做夫妻也做了二十多年,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说,这件事情你半点不知吗?”
“只怕你们当初收养宁儿之时,就存了这样的心思吧。”
……
沈秋月见薛宁忽然驻足不前,奇怪地问道:“师兄,你怎么不走了?爹爹和阿娘在秋蝉小筑等你呢。”
薛宁闭了闭眼,忽然大步转身走远,走到一株古松下盘腿而坐,把阿呆从肩头捉下来,从袖子里拿出一只小木梳,给它梳理毛发。
沈秋月皱了下眉,跟过去,不满地说道:“师兄,别让我阿娘久等了,她一直都很担心你。”
“咦,这是什么?”
沈秋月的注意力很快又被阿呆吸引走了。
阿呆柔顺地躺在少年怀里,既受宠若惊,又忍不住瑟瑟发抖,心情那叫一个困苦。
阿呆想念它香香软软的秀秀,想念少女随身携带的各色坚果。不像薛宁,口袋里翻来覆去只有松子,天天啃这个,它都快吃吐了。
偏偏它一点小性子都不敢跟薛宁使,每次都只能含泪啃完。
太惨了太惨了太惨了,它又不是只松鼠,居然沦落到天天吃松子的地步,这还有排面吗?
沈秋月蹲在薛宁身前,瞧了一会,忽然一拍后脑勺,喜道:“啊!这不是秀秀那只寻宝鼠吗?师兄,怎么会在你这儿?”
薛宁喉头微哽,低声道:“她送给我的。”
沈秋月悄悄伸出手,想摸阿呆,结果毛都没碰着,就被薛宁捏着木梳挡开。
秋蝉小筑里的争吵总算结束。
薛宁把阿呆丢进芥子袋,起身朝那个红枫灼灼的小院走去。
侍奉江婉的医女引他进入正屋,沈绝和江婉分坐左右,看到薛宁走进来,脸上都露出笑意。
夫妻二人看起来端的是琴瑟和鸣,恩爱无双,怎么都看不出刚刚才大吵了一架。
“宁儿,来,坐到师娘这边来。”
薛宁在江婉下首的座椅上坐下。
江婉拉住他的手,细细端详,不觉泪目潸然。她心中既感愧疚,又对眼前的少年充满了怜惜。
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一句:“回来就好,回到师娘身边就好。”
沈绝道:“寒朝,你这次为天元道宗立下大功,长老会那里,本来决意要为你大办一场庆功宴,但为师以为,此事还需过问你的意见,不知你意下如何?”
江婉忍不住冷冷地瞟了丈夫一眼。
薛宁神情淡漠,仿佛沈绝提议的事情,与自己毫不相关。
“弟子不敢有异议,一切全凭宗主作主。”
……
从秋蝉小筑出来,薛宁就去了剑道院的练功场。
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冷冷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