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江引愣了一下,他没有抬头,浮躁的心却渐渐平静下来,只是没平静多久,又骤成了慌乱,胸腔的地方,传来“砰砰”的声响,好似有头小鹿在撞。
入了城中,裴烨亲自将晏江引送到门口,方才匆匆回府。
才进门,便听见一阵躁动,府里仅剩的几个下人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裴烨走近了一问,一个小丫鬟红着眼睛支支吾吾半晌,干脆哭了出来,“将……将军,夫人她醒过来了……”
“……”裴烨心中浮过一抹喜色,然而很快便意识到不对劲来,“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小丫鬟感受到裴烨身上的寒气,骇的小身子抖了抖,随即噗通一下跪到了地上,“夫人她,夫人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什么……什么叫都不记得了?
裴烨心中一沉,僵在原地半晌,转身大步朝着南院走去,方行到半途,便遇见了被人群围起来的岑韵。
曾经温婉端庄的女子,此刻发丝凌乱,衣衫脏污,当裴烨对上那双熟悉的美目时,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所谓“什么都不记得了”……事情竟还,远远不止这般!
第88章岑韵双眼失神的跌……
岑韵双眼失神的跌坐在地上,面上满是惊恐之色,每当有人靠近的时候,她就大声的推拒与尖叫,这使得所有的下人与侍从都不再敢上前,生怕一着不甚刺激了她。
裴烨抬手制止了想要行礼的众人,轻手轻脚的走到岑韵身旁,打算将她从地上扶起。
哪知手将将触上岑韵的胳膊,她突然疯狂的挣扎起来,裴烨担心伤到她,只好无奈的松了手。
“……娘,”裴烨转到岑韵的正前方,尽可能的放柔了声音道,“我是裴烨啊,您的儿子,你不认得我了吗?”
“你,你别过来,走开——”岑韵看到眼前的男人靠前一步,立马惊恐的往后退去。
她此刻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夫君被人一剑贯穿身子,浑身是血然后失去呼吸的一幕,双眼也被一片漫天的血雾给没蒙住了,现实掺杂着幻想一遍遍的在脑海里翻滚侵袭,折磨的她生不如死。
也或许,她已经连自己是死是活都不晓得了。
这个曾经钟灵琉秀的女子,二十多年前嫁进将军府,得到了一份古时女子一生难求的爱情,可正是因为这份入骨的情,也给她带来了半生的折磨。
在这战火纷乱的年代,裴毅身为一个将军,注定要常年征战,于是她们夫妻聚少离多,思念和担忧恍如刻骨的毒,日日折磨着岑韵,莫说衣带渐宽,相思成疾,她的身子一天天不好了,当年裴烨出生,裴毅在北边守关,长宁降世,他在南疆打仗,千盼万盼才将他盼回来,却是身受重伤,再不能行走。
如今腿疾好了,又突然遭逢噩耗……
她们这些生在权贵人家的人,外人看着风光无限、权势滔天,可又有谁知道他们心底里的无奈。
多少苦痛哀伤,打碎了往肚里咽,然后人前又是一副光风霁月,霜华无匹。
自数年前裴毅因腿疾辞官后,他们夫妻难得有了相守的时间,岑韵心中是欢喜的,可这欢喜建立在裴毅的折翼之殇上,便注定不能尽欢。
心中的无奈,经年累月之下,积成了难消的顽疾,沉睡的火山,而这火山在那一天,那些刺客侵入将军府,将银冷的利刃一刀刀刺入裴毅的身躯那一刻,终于彻底的爆发了。
虽然知道刀剑无眼,晓得战场无情,可是心里想着是一回事,亲眼目睹的感觉却截然不同,那是岑韵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流那么多的血。
她想起曾经自己的丈夫每一次出征归来,身上总有新添的伤痕,可是回回问起,总被裴毅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岑韵今日方才晓得,原来那些伤痕,竟是这么来的……
自己平日里缝衣绣花,针尖不甚扎破了手指,夫君都会紧张的不行,抓着自己的手指心疼半天,那么粗、那么锋芒的利器从身体上穿插而过,得多疼啊!
他到底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独自背负了多少?
这样的认知在岑韵脑海里一遍遍回荡,激的她心痛如绞、眼前昏黑,沉重的、无处发泄的情绪在身体里横冲直撞,终于将她逼到了绝路,迫成了疯魔。
耳中是震山的兵戈与惨叫、眼前是漫天的血雾纷飞。
岑韵早已经分不清幻想和现实孰真孰假,她双眸惊恐的看着裴烨,从地上爬起来,一步步的朝后退去,或许是觉得退到了安全的距离,她猛然一个转身,然后朝着院外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