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说什么?
这里头说话的声音显然被刻意压低了,年轻人在交谈中突然后退了一步,撞到了窗框上,扑地溅起了一层飞灰,陆白珩目中刺痛,用力闭了一下眼睛。
再睁眼时,年轻人抵在窗框上的手腕已经被抓住了。
他大哥一言不发,虚握着年轻人的手腕,手背上的青筋却一根接一根迸了出来,线条冷硬得像是竖直的刀脊。
这一瞬间的失态很快就被强悍的肌肉控制能力压制了回去,那些暴虐的力度被死死勒停在陆雪衾虎口间,年轻人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吃痛的神色。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陆白珩恐怕真的会被他接下来平静如常的语气所迷惑。
“你要走?”
这根本不是一个单纯的问句,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陆雪衾上前一步,影子和四方天王像一道,沉甸甸地笼罩在了年轻人身上,陆白珩几乎为这越来越恐怖的压抑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年轻人一贯的警觉却偏偏在这时候失灵了。
“你不觉得么?这一桩交易......”年轻人轻声道,“根本就是饮鸩止渴,不论是对你,还是对我。这一路上我折损的师兄弟,人数之众,创痛之烈,甚至远远超过了在领事馆中的时候,其中有多少是因为追杀,有多少是——我姑且称为磨刀,为了磨刀试剑而死,恐怕只有你心里清楚吧?陆雪衾,我不知道你想从我们身上得到些什么,但两败俱伤,也能称为交易么?”
“你在后悔?”
“我不后悔与虎谋皮,”年轻人道,“但不该放上天平的筹码,你如果执意要碰,我便只能毁约。”
陆白珩听得心惊肉跳,恨不得跳进窗里捂住周珺的嘴巴,但现在出声阻止显然太迟了,他大哥虚虚摩挲着年轻人手腕上一圈铁铸般的阴影,忽而道:“你也懂得饮鸩止渴么?”
第113章
他们两人之间似乎陷入了一种无话可说的境地,但陆雪衾的呼吸依然非常平稳,这种平静里酝酿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凶心。年轻人的鬓发已先一步被惊动了,弦月映窗般一闪,但他本人却迟了一步,没能立刻挣脱陆雪衾的手腕,直到一股巨力将他掼到了窗上。
砰!
他立刻负痛蜷缩起来,肩胛瘦削得见骨了,在窗纸上抵出了一片刀锋般的黑影,黑影越浸越开,像是黑暗中有人擂鼓。但这种挣扎丝毫无济于事,背后吱嘎作响的窗框像蛛网那样绞紧了他,他反手又去抓窗框,抓墙壁上冷硬的黄土,抓一切可供支撑的地方,陆白珩甚至以为大哥已经扼住了他的脖子,才会让他发出这样痛楚的喘息声。
大哥是要扼死他么?
在年轻人流露出背弃之意时,杀了他,正如对待叛徒那样。哪怕是不趁手的刀,也只能在他手中卷刃——
陆白珩心里一阵阵发紧,双目更是死盯着窗框上的阴影,这里头的响动越来越可怖了,急促的换气声裹挟着牙齿磕碰的声音,仿佛唇齿间嚼碎的冰。
陆雪衾铁铸一般的五指微微一动,没入了年轻人后脑的发丝中,这样的触感似乎有一种奇异的柔情,年轻人趁机挣脱了他,侧过脸去,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显然那濒死的肺叶正在拼命泵出另一个人的气息。
他的下唇渗了血。
那竟然是一个吻?
但这样的放松非但没有让年轻人顺过气来,反而让那种窒息般的血色更加汹涌地从双颊烧到了颈后,陆雪衾扼着他的一截手腕,钉死在窗框上,深深低下头去。
那种猛兽咀嚼的声音,在黑暗中异常瘆人。
那是一个又一个强硬的吻,反复冲荡着年轻人的咽喉,仿佛在借血肉解渴,那枚玉石断面般的喉结在他齿间惨烈地跳动着,远比心跳更近在咫尺,但这样的吻又实在太过一厢情愿,年轻人根本说不出话,而他也不需要任何的回音。
“你看,连挣脱我的方法,都是我教你的,”陆雪衾道,带着一点儿冷冰冰的讥嘲,“你要走?”
年轻人难以承载这样的分量,抵在窗框上的肩侧不断往下滑,他们坍塌下去,天王像残损的琉璃眼珠从窗纸的窟窿中升了起来,世上再没有比这更阴冷的昼夜交替了。
不知为什么,在这一瞬间,陆白珩突然不敢继续看下去了,这种“不敢”异常朦胧,并非出于畏惧,而像是不敢看观音,那种闪烁不定的庄严感反倒从余光里渗进来。
大哥的姘头——这样的身份,虽说是轻浮浪荡,又忽然间宝相庄严,他怎么能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