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摸索着坐起来,一侧袖子仍然绾着,是做好了引刀流血的准备。
他垂着眼睛,像是冷漠的无动于衷,又像是已经笃定之后会发生什么。
“姬龄,你想过会有今天吗?”
笑意在加深时,元锦能嗅到那天自己在墓中醒来的潮湿空气。
权力越高,越忌惮亏欠旁人任何东西。
可他亏欠姬龄许多条命,包括他的,姬龄自己的,姬龄父亲的。
整个姬家满门忠烈,为了偿还先皇后的恩情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偿还亏欠,如此周而复始。
最不想与任何人有纠缠的元锦,清楚此刻自己不会有其他任何选择。
在药师试探着说出解法时,他没有一刻犹豫,直接应下这番要求。
哪怕所付出的代价可能是眼盲或残疾,或者夺走重光夜所赠予的任何奇异变化。
“你的孩子现在会说会笑,什么还都不知道,以为你出去打仗了。”
“你的妻子和祖母都是很好的人,始终在等你回来。”
他再说这些时,又变得很孤独,声音很慢。
一个人在及冠之年经历了如此之多,多到超乎任何史书的记载,也不知是幸或不幸。
我分一半的命给你,更多也行。
你醒过来最好当作这件事没发生过,说那些让我烦躁的话。
你明白吗?
元锦始终觉得,他挥退其他人,是有很郑重的话要对这个人说。
可直到最后,他都在讲一些无关痛痒的事,然后才缓缓起身,唤药师拿毒虫进来。
“君为彼骨……涂血除故……”
两人的血在苔水中被念咒交换,长脚异虫轱辘乱转,将血水中的毒素悉数吸去,当作上佳的补品。
药师呢喃念咒,应听月将吸饱酒花毒素的长脚虫提出一只又换另一只。
像是有什么细碎的物质夹杂在红绿交错的液面上泛着光,让景象更加骇人。
“苔神接引……邪祟摒退……”
药师闭着眼开始摇晃着铃铛原地旋转,古怪的声响一上一下,好似叫魂。
大门虽然紧闭着,却在不住地剧烈摇晃,像是有许多人在急急叩门。
唱咒声沙哑尖锐,镜头也随着摇移变幻,令人心跳声不断加快。
叩叩。
叩叩。
姬龄倏然坐起身,在剧痛中长嘶一声,看见面无表情割脉放血的元锦。
“你——”
蛇骨婆婆一拐杖压过来,控制着人不要乱动,干扰仪式的过程。
“元锦,你做什么?!”
“他在拿他的命渡你的命。”蛇骨婆婆冷眼道:“你舍得醒了?”
“停下,喂,停下!!”姬龄厉声道:“我不需要他用命来救!!”
药师还在扬着长袖反向倒转,紧闭着眼念念有词。
元锦额上沁着虚汗,冷冷道:“闭嘴。”
“你疯了吗?”
“是你疯了。”
他盯着他,反而一扫先前流露的脆弱孤独,又变回从前傲慢的样子。
“我让你喝那碗药,你就真的喝?”
“你什么后果都不管了是吗?”
“别什么脏的都往身上揽,是蓝子真逼我去死!”姬龄怒道:“你管这些干什么,我天天被人往死里灌人参汤也能活!”
元锦轻嗤一声:“别糟践人参了。”
应听月听得暴躁:“你们两好不容易见面了能不能上来就吵!”
最后一只毒虫被喂得肚皮滚圆到接近透明的地步,这才终于被提离药碗。
药师抓握着他们被划开的两只手,在水里重重一点,沉喝一声倏然高高提起,将交换就此切断。
元锦在抬头望的一瞬间脸上红润急剧褪色,连嘴唇都变成与姬龄方才类似的苍白,在药师松手的下一刻踉跄后退,根本站立不住。
姬龄起身要冲过去扶,没想到双腿根本不听使唤,一个失重就栽倒在地,重重磕在滚烫药鼎上。
“慢点!!”应听月架着元锦,顾不上扶姬龄:“你起得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