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麓不多犹疑,示意陪同的副导演同老先生签署合同,在片酬和自由度方面都很是宽容。
倪宴对他的邀请亦是欣喜,很快签好了字,道了一声合作愉快。
“另外,一个小提示。”
“您说。”
“这位朋友,似乎对白素泱这个角色准备了很多。”
“是的,”苏沉此刻才开口接话:“您是看出来,我缺了点什么?”
倪宴笑着颔首。
“你视力太好,反而演得不真。”
他一句话点破细节,苏沉都听得很是诧异。
在今日茶会里,苏沉都坐在副位喝茶不语,全程落在倪宴眼里,一样是在斟酌评定,如同确认他是否能成为同等的好对手。
倪宴说完这句话,从胸袋里掏出一副折叠眼镜,拿食指点了下自己略有凹痕的鼻梁。
“不仅仅是皮肤上的痕迹,还有戴和不戴时不同的眼部习惯动作。”
苏沉神色欣喜,当即道了一声谢谢。
签下这位重要配角,胜算显然又多两成。
消息传到两位经纪人那里,老吉跟铃姐都松了一口气,问那现在是不是能提前开机了。
按常规剧组的习惯,万事以省钱为上,日子能赶则赶,多拖一天就多一天花钱。
现在眼看着到了17年6月底,音乐做好了,布景搭完了,主演配角选到位了,咱们是不是终于可以开整了?
这回没等到蒋麓解释,苏沉自己挡了回去。
“不急,还缺很多东西。”
铃姐自己开车去新基地看了好几次,眼看着道具组把爬山虎都移栽好了,好像一应俱全,什么都不缺。
苏沉陪她过去逛了大半圈,最后停在主布景之一,旧高中的教室前。
“你现在看到的这些路灯、野花、旗帜、桌椅,都是电影的皮肉。”
“最深里的骨骼,得一寸一寸的磨,一处一处的量。”
周金铃听得诧异:“还要怎么量?”
“视听语言。”
一部电影有两套语言,一是剧本台词,二是画面音频和剪辑呈现出来的综合效果。
常规情况下,苏沉作为主要演员并不用操心这份该有摄影师和导演的独有工作。
但他在蒋麓身边呆的太久了,久到在重光夜拍第七部时就半睡半醒地趴着桌边看蒋麓画每一集的分镜简图,久到听得懂「推拉摇移跟,升降俯仰甩」之类的摄影鬼话。
所谓画分镜,即是画四格漫画那样,把电影的每一幕站位光影都简笔勾勒出来。
有的导演用笔工整,有的导演喜欢诙谐涂鸦,一系列的详细输出为画面定下基调,再由演员和摄影师共同拍摄出成品,衔接成完整的故事。
苏沉决定了一件事,便绝不会轻易反悔。
他抱来大摞分镜绘画本,联同剧本副本一起进了蒋麓的工作室。
蒋麓的手压在电脑屏幕上,最后确认了一遍。
“你准备好了?”
“好了。”
“那来吧。”蒋麓笑起来:“我们一起。”
他们如同在联手创作一部漫画,一本画册,从故事的帷幕开始画起,用最简单的线条来设计全场的构图效果。
电影的第一幕画面,从第一位校工被侵略处决开始。
在画面还没有亮起时,声音在黑暗里响起来,是学生嬉闹时的脚步声。
上课铃叮铃铃的急促响着,老师瞧着教鞭示意孩子们赶紧回到座位上。
也就在这个时候,枪声迸裂而出,军队毫无预警地冲入学校里,粗暴撕裂这里的平静。
懦弱怕事的白素泱,彼时还躲在教员室的角落里,连老恩师进来唤他,都哆嗦着不敢冒头。
“在这种时候,我们需要用到单点透视。”
蒋麓的笔在人物面前画出菱纹窗格,用箭头示意他踉跄着从桌下爬起来,看窗外斜晃而下的被绞死的社工。
画面自他收缩的瞳孔开始,一寸寸地自窗内向窗外拉远。
从凌乱鄙陋的教师办公室拍到墙外爬山虎上的血迹,乃至校园里极为突兀的列队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