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煜后悔极了,他后悔在签字那天他放开了温南书的手,他根本不应该放开他的,无论如何都不能。
他的心没有一天不是痛的,这痛甚至没有一天能让他获得短暂解脱的麻木,反而如有人故意撕扯着他流血的伤口,愈演愈烈,
从那夜他在房间用一颗丑陋发疯的心粗暴地伤害了那个人的那一刻开始,他的眼前便尽是温南书在躺在病床上的模样。那个人不愿开口,不愿接受他的道歉,他的目光甚至不愿意再停留在他的身上,他只想要离开。
裴煜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无计可施,或者面对那人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人会无计可施,他甚至不敢回忆过去,他只知道如果那个人再不回来,他就要撑不下去了。
裴煜知道他病了,不在身体,在心里,他蜷缩在床上用手紧紧捂住残破的心口,那里破了一个大洞,他连鼻息都是滚烫的,他裹紧了身上的棉被,把自己包裹进去,蜷缩在温南书的床上,那里的余温让他的伤口得到弥补,而在熟悉的房间里,他仿佛被回忆的一双手拖拽回了过去。
裴琢进来的时候,刚好看见裴煜裹着被子痛苦地蜷缩在温南书的床上,那是最初老爷子总接温南书回家陪他吃饭才备下的房间,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
“裴煜,”
裴琢走上前去,看见枕头湿了一片,他从不曾见过这个自小就桀骜难驯的裴煜露出这般脆弱的模样,但造成如今结果的是谁,裴琢想骂,又心疼:
“你起来,这儿太冷了,你想让全家人都担心着你是不是!”
见裴煜好似没听到,裴琢又忍不住:“你以为你这个样子折磨自己他就会回来了?!你想找他,还不如好好想想他会去哪儿,他除了魏思言还有什么朋友可以打听。”
裴煜愣住了,他的眼睛是漂亮的琥珀色,此刻却好像裴琢的不经意的话探进了铁丝,他的睫毛在裴琢的话落之后如颤翅的蝴蝶,他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别的朋友…”
温南书没有别的朋友。
是他把他变成这个样子的,因为他不喜欢温南书的眼睛里装着除他之外的任何人。
温南书性格温和谦逊,长的俊秀,成绩又好,来裴家的第二年,他就被老爷子转学去跟他念同一所学校,那时候班级里不少人都很喜欢他。
可裴煜不喜欢,他每次从走廊上经过,看见有女生围着温南书问题,看见男生揽着温南书的肩膀约放学一块打球,他嫉妒,他嫉妒的快要发疯了。
明明那样温柔的眼光只应该给他一个人,那是他的东西,他一点也不要分给别人。
再后来,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从福利院里出来的少年竟然能鼓起莫大的勇气对他说出了喜欢,那两个字大概与那个少年来说是最珍贵的东西。
裴煜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他只知道想要这个成为自己的,必须是自己的。
他用那句喜欢造了一个项圈,圈在了那个比他还要年长两岁的少年身上,他的脊背单薄,眼神温润,温南书怕他生气,真的很听他的话,他说不想他理别人,温南书就真的不再和同学们说笑。
他说以后放学都在校门口等他,然后和司机一起回家。温南书就真的每回都在等他,有一次他临时有事被司机提前接走了,回到老宅都九点半,那个人还没回来。
他想着那个人大概早就回去自己的家里了,哪有人会那么傻一直等,外面的雪那么大,裴煜睡到深夜十一点,才忽然地想起来,
那个人哪里有家?
他大半夜把司机叫起来奔去学校,在校门口雪色寂寥的路灯下,他看见了傻傻站在那里的温南书,那个人对他扬起笑脸,他在等他。
从那天起,他就知道,无论刮风下雨,无论晴天大雪,只要他没来,那个人是不会走的。只要他来了,那个人哪怕浑身都落满了雪,也会率先心疼地,先为他拂去眉间的雪花。
裴煜的眼眶发红发酸,泪水已经不足以承担他的悔恨与痛苦,那里已经很久没有流过眼泪了,在母亲和父亲接连去世后,他偶尔半夜也会哭。
在裴家,所有人都众星捧月的捧着他,可爷爷看向他的目光里总像是看着另外一个人,大伯和二叔的疼爱里夹杂着太多难以掩饰的怜悯。
他讨厌这种怜悯,它无时无刻的不再提醒着他父亲和母亲无力挽留的离去。
可只有一个人不一样,那个人就是爷爷带回来的,他叫温南书,那个人和发白的校服一样瘦,在初次见到自己时,那个少年灰扑扑的眼底便亮起了一抹光亮。
在所有人对他的爱里都包含着无可回避的怜悯、压抑的悲痛和沉重的期望,通通压的他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