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陶公主其实知道一点自家弟弟被卖进弄凤楼的事。
当时高茂循着线索找到弄凤楼的那位管事,从他口中得知殿下被一位从京中来的贵女带走了。
高茂知道燕国各处的弄凤楼都是长公主手下的人开的,有时候若搜罗到了绝色的美少年,他们也常常进献到京城中讨主子欢心。
那时他疑心那些不长眼的奴才闹了误会,将殿下送去给长公主了,特意给她去过一封信,向她询问此事。
后来在还没有等到回信的时候,高茂就偶然因那枚鸽血石发现了殿下所在之处,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乐陶公主原本对在翡州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在收到高茂的信之后,也写信问了翡州弄凤楼的青姑,从她的回信中得知,她们被一个胆大包天的女郎耍了,那女郎穿一身华美的衣裙,将她的弟弟从他们手中骗走,就此销声匿迹了。
那时,乐陶公主原本是要亲自前往翡州一探究竟的,想看看究竟是哪个女郎有如此勇气,竟敢将这个小阎王引入室中。
可是还没等她动身,京中就传来了他在豫州活动的消息。
当时乐陶公主觉得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郎定然已经死于非命了,还摇头为她这短暂的生命慨叹了一番。
没想到此番她来翡州游玩,竟然阴差阳错的撞上了他,而且……
他还服服帖帖的被一个女郎牵着。
更妙的是,那女郎还是让贺骁魂牵梦萦的那个尚书府家的假千金。
乐陶公主觉得,这事儿越来越精彩了。
她看着弯腰咳嗽的容珩和替他拍背的郑姒,嘴角勾起一个饶有趣味的微笑。
鲜少见到这个小阎王这么慌乱的样子,更从未见过他与旁人这么亲近的姿态,乐陶公主新奇的看了一会儿,嘴边那句被他的咳嗽声打断的“你怎么在这里”,又被她咽回了肚子里。
她看了郑姒一眼,心道,这个女郎似乎还不知道他的身份。
又打量了一眼容珩,暗忖,他好像也不想让她知道。
他难道是想利用她做什么事?乐陶公主暗自猜测。
念及此,她若有所思的看着容珩,心想,他是遇到了怎么样的难题,才不得不这样委屈自己?
乐陶公主微微蹙了眉,有些想不通。
他在豫州做的那些事如今京城中人尽皆知,人人称颂,虽然他身不在京城,却是当下风头无两的第一人。他回京之后,形势将会一片大好。
她不知道为什么他如今还要屈居人下。
想了一会儿想不透,她也就不想了。她知道自己这个生着一张美人面的弟弟,心思深得很,做任何事都有他自己的道理,她这只懂得享乐的脑子不必替他操心。
她转而担忧起这个对什么都一无所知的女郎来。
虽然才和她熟识没多久,但她很喜欢这个自在洒脱的女郎,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一个投缘的女子,她不想让她稀里糊涂的丢掉性命。
乐陶公主知道她这个弟弟性子诡谲难测,面上的笑意从不达心底,上一秒还冲你微笑,下一秒可能就举起了刀,他如今虽然看着服服帖帖的,但指不定今晚就要趁着夜黑风高持刀shā • rén。
所以她要保她,得尽早才行。
她得像个法子和他单独聊一聊。
正想着,乐陶公主看到郑姒正不动声色的将他护在身后,面上的神情显出些微妙的戒备。
她愣了一下,想起方才自己为了将那句未说出口的话搪塞过去,随口说了一句,“你长得真好看。”
看来这女郎是想起自己在外的名声,担心她对他下手。
乐陶公主有些想笑,在心中乐过之后,她认真的想了想,觉得若容珩不是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她碰到这么一位容色绝美的少年,怕是的确会动一动收入后院的心思。
若她真的想要,即便他名花有主,也不妨碍她强取豪夺一番。
所以表面上来看,郑姒的担忧也不无道理,甚至可以说十分懂她。
乐陶公主心中对她愈发满意了。
在她胡思乱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时候,郑姒反应迅速的将容珩拉了起来,用面具盖住了他的脸,然后礼貌的以有事为托词,向她告辞。
乐陶公主微微一笑,善解人意的说:“你去忙吧。”
郑姒一口气还没松完,她的后半句又幽幽的冒了出来,“把这位小郎君留下,让他与我聊聊天如何?”
郑姒面色一僵,正酝酿着拒绝的托词,乐陶公主就走上前,伸手分开了他们交握的双手,不容拒绝的冲她笑,“放心,会还给你的。”
郑姒一把将容珩拽回来,硬邦邦地说:“不行。”
“我要忙的就是他的事,缺了他就不行。”
乐陶公主微笑道:“那不如你改日再忙?”
郑姒握紧他的手,眸中冷冷的,“不能改日。”
“乐陶公主,我先告辞了。”
她说罢转身欲走,乐陶公主的手却忽然按上她的肩,她凑到她耳边说:“不是说好了叫我陶乐吗?”
郑姒没说话。
乐陶公主动了动眼珠,觉得自己若是再这么硬来,她们友好的关系可能马上就要破裂了。于是她稍稍迂回了一下。
“其实是这样的。”乐陶公主斟酌着说,“几个月前,翡州弄凤楼的青姑问了我一个奇怪的问题。”
郑姒听到她提起弄凤楼和青姑,一下子想到他的来历,一颗心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
“她问我,‘那个灰蓝瞳眸的盲眼少年,长公主可还喜欢?’我当时听了觉得很奇怪,因为我没有见过她说的那少年。”乐陶慢悠悠的道,“之后,我细细的问了她一番,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听到这里,郑姒已经将这事明白了八分,她仿佛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浑身上下都冷透了,手脚更是冰凉。
容珩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劲,伸手捏了捏她。可郑姒不但没被安抚到,反而更难过了。
乐陶公主勾了勾唇,继续说:“原来是有人假冒我的侍女,将那个少年领走了。”
“你说……那个人是不是你?”
郑姒面色苍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很想矢口否认,但是乐陶公主将事情知道的这么详细,她根本就没有狡辩的余地,更可况眠花苑的弄凤楼与这里不过隔了几条街的距离,她即便死不承认,怕是也没法子蒙混过关。
是真是假,乐陶公主将人带到弄凤楼一问便知。
几息之后,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激荡的情绪,尽量冷静地开口道:“他的确是我从弄凤楼带回来的。”
“不过我并不是你口中的那种骗子。”郑姒神色淡淡的看着她,“那日青姑问我从何处来,我说我从京城来。而后她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没有听明白,便直奔主题的说我是来带一个人走的。”
“然后她就带我找到了他,将他的卖身契给了我,我也为他付了银子。”郑姒的态度很坦荡,“那日,我没有说过一句谎话,也根本没想过冒充谁。只不过是稀松平常的银货两讫罢了。”
她抬起眸,目光凌凌,带着点凶狠之意,“我是规规矩矩的将他买来的。他如今就是我的人。”
“好好好。”乐陶公主微笑点头,“不如这样,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承认他是你的人,再也不和你抢,如何?”
郑姒狐疑的看着她,“什么条件?”
乐陶公主勾唇笑道:“我想借用他一日。”
郑姒不由得想歪了。
她紧紧抿住唇,有些咬牙切齿的说:“我若是不同意呢?”
乐陶公主唇边浮着笑意,语含威胁的轻声道:“你若是不同意,我就只能用点强硬手段了。”
郑姒没再说话,扣住容珩十指的手握的越来越紧。
她心中焦急万分,可是当事人容珩却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静静地站在她身侧,一句话也不说,只一直侧头看着她,目光全程牢牢地锁在她身上。
虽然他面上覆着一张狰狞的恶鬼面具,让人看不清他现在是何神情,但是单单看他那样静立凝视的姿态,就让人无端的感受到说不出的温柔和专注。
就好像,在极夜中长久漫行的旅人,不经意间,乍逢了瑰美的漫天极光。
于是风声水声都远去了,他仿佛听到梵音的忠诚信徒一般,近乎迷恋的凝视这美丽无比的天光。
被她紧紧攥住的手有点疼,可是他却像个受虐狂一样甘之如醴,心中甚至生出诡异的满足感。
那一刻,他甚至有种深深的感觉——若是她以爱为名杀他,他怕是会心甘情愿的将自己的脖颈送到她的刀下。
嘴边还会带着笑,说这是他最幸福的死法。
就在他的想法愈发变态的时候,他忽然毫无防备的被身边人狠狠一拽,反应不及的踉跄了两步,他被她拉着,身不由己的往前跑。
一时间有些应接不暇,脑中什么想法都散了。
他像是在被人拉着逃命,而身后传来乐陶公主的声音。
“陆迟。”她的声音张扬又不善,像是戏鼠的猫儿一样,成竹在胸,不紧不慢吐出几个字,“抓住他们。”
身前落了一个人,将他们截停了。
紧接着,她手上失了力气,被一股力道一拽,松开了他的手。
她被人带回方才的包间,安置在她坐过的那张椅子上。
乐陶公主走到他身前,抬头将他的面具掀到头顶,笑道,“碍事的人终于解决了。”
她压低声音,“皇弟,许久不见,我们换个地方好好聊一聊如何?”
容珩不置可否,他看向那个雅间的方向,垂下的布帘让他看不见她身上的光亮。
“她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只不过会睡着一小会儿。”乐陶公主说。
容珩这才看向她,“找我有什么事?”
乐陶公主拍拍他的肩,率先向前走去,“走,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慢慢说。”
容珩拉下自己的面具,跟上去。
他走的不快,却丝毫不畏缩犹疑,给人一种闲庭信步的感觉,戴上面具之后,竟让人丝毫瞧不出他是一个盲人。
哪里是先前在郑姒身边时,时时刻刻都需要人牵引照顾的样子?
“乐陶,让你那个小侍卫在门前守着她。”容珩对乐陶公主说。
乐陶公主转过身瞧他,抱着臂磨蹭着往后走,眸光微微闪烁。片刻后,她笑道:“怎么,不过离开一会儿功夫,你是担心人会跑,还是……”
“怕她有个三长两短?”
容珩倒也坦然,“她现在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