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儿僵持着,御医连忙跪下来磕头,“陛下,陛下饶命啊!”
听到御医的这句话,方喻同的心里“咯噔”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直直坠了下去。
他几欲不稳的嗓音半哑着问道:“出什么事了?”
“陛下......只......只能保大或是保小......”御医颤着身子说出来这话后,吓得大气都不敢出,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瑟瑟发抖。
沉默如乌云般压了过来,等了好久,都听不到陛下的回音。
御医不敢抬头,后背已经湿透,被夜里的凉风一吹,透骨的潮寒。
“......朕都要保。”方喻同磨着后槽牙,终于艰难的,有了回音。
他的嗓音已经哑得不像话,漆黑眼眸里不知何时,布满了通红的血丝,像是下一瞬就要索人全家性命的地狱罗刹,“若保不住,朕要你全家陪葬!”
御医抖成了筛子,绝望地哆嗦着嘴唇,“陛下就是诛臣九族,臣也做不到啊......”
这已是御医署的头号金字招牌,若他说没法,诛他九族都没法,那便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方喻同望着那漆红描金的殿门,微熹的曙光打在门牖上,镀上一层浅浅的乌白色。
天将要明了,可他却好像站在黑暗中,听着里头阿桂撕心裂肺快要力竭的哭声,一颗心直直地往下坠。
他以为,他当了皇帝,富有天下,便可以护她、爱她,给她最好的一切。
可是他现在却发现,原来还是有他无能为力的事。
他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却连自己的孩子都留不住,却要让自己的皇后受尽折磨。
早知道,就不要孩子了。
方喻同抬起脚步,又有宫人侧身劝他,“陛下,您还是莫要进去的好。”
方喻同侧眸看那宫人,眼白通红,瞳眸无温,冷得吓人。
宫人全身打了个哆嗦,跪下来匍匐在地,不敢再言。
方喻同终于开口,半哑着嗓子,“......朕不进去,就将窗牖开一条缝,朕看看她。”
“陛下,皇后娘娘不能再等了,您要保大还是保小啊?”御医跪在地上挪过来,老泪纵横。
方喻同恨恨踹了他一脚,正中心窝,仍不解气,“以后休得再问这种废话!保皇后!保皇后!朕永远都不想再说第二遍!......便是朕要死了,御医署的人也得先救皇后的命,懂么?!”
御医被踢翻在地,心中震动,连连称是。
方喻同心中怒火未平,再回头时,却发现窗牖已开了一条缝。
他看到阿桂那张白得让他心慌的脸,唇瓣已毫无血色,眼角挂满泪痕,狼狈又憔悴。
他从来没见过她这副模样,心尖好像又被几架马车翻来覆去地碾了一遍,痛得已不能形容。
负在身后的手捏成拳,眸色又深了几分。
阿桂亦看到了他,弧度漂亮的唇瓣无力地喃喃着。
他勉强朝她笑了笑,却装作没听到她说什么。
其实他看出来,她说,要保孩子。
不过,这不可能。
他宁愿断子绝孙,这江山拱手于人。
也不愿让她独赴黄泉,而他独活于世。
御医重新回到了阿桂的身边。
他面色凝重,身子微颤地和接生嬷嬷商量着。
接生嬷嬷沉重地点了点头,忽然发现,皇后娘娘的手不知何时覆到了她的手背上。
那纤白细嫩的指尖那么凉,却又暗暗含着一股不容人置喙的力量。
她听到皇后娘娘温柔虚弱的声音,仍旧那么好听,却又那么心酸。
“保住......我的......孩子......”
接生嬷嬷为难地看向方喻同。
方喻同按着眉角,神色疲倦无奈又痛心。
他知道,阿桂舍不得这个孩子,甚至愿意牺牲自己。
他又何尝不是。
偏偏就在这时候,变故横生。
不远处传来侍卫们的跑动声,有人大叫,“有刺客,保护陛下和皇后娘娘!”
方喻同紧皱起眉头,回头看去,便见有一个身穿黑衣的影子落在了庭院里,提起那寒芒森森的银剑,直冲他而来。
方喻同正愁有气没处撒,见这刺客袭来,冷笑一声,“找死!”
随手抽出身旁近侍的剑,便迎了上去,还不忘嘱咐,“保护好皇后!”
近侍还未来得及应是,就听见那刺客同样冷笑一声,“晚了!”
方喻同很快便反应过来这刺客话中的深意,他心中大震,也不与那刺客缠斗,而是一剑伤了他的肩膀之后,便转身反手推开半开的窗牖,翻身进去。
刚进去半个身子,就看到一位接生的嬷嬷,高举起手中的剪刀,朝阿桂隆起的肚子扎去。
“不要——”方喻同目眦欲裂,暴喝出声。
躺在榻上奄奄一息的阿桂也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位身世清白,一直待她和蔼温柔的嬷嬷。
明明昨日,她还细心地教她孩子出生之后的诸多事宜,还宽心安慰她孩子在肚子里多留几日也不必着急。
为何......
为何会这样......
说时迟那时快,方喻同才翻进来,脚刚沾地,就见那透着锐利寒芒的剪子毫不留情地落下。
与此同时,一声清亮凄厉的婴儿啼哭响彻整座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