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去寻找荷花从,李悦姝倾身,素手去摘那绿叶上的小小莲蓬,元承怕她摔下去,连忙握住她的另一只手。
李悦姝回眸一笑。
这一幕,便被跟在他们身后的另一只小船上的宫廷画师记录了下来。
李悦姝想,如果她注定留不住他,那在他生命的最后这段时光里,她总要留下些什么。
李悦姝怕元承站不稳,采摘莲蓬的事,就没让他做,她一共摘了六七个莲蓬,零零散散地放在船头。
她剥,然后用白皙的指尖,捏住那圆圆的莲子,递到元承的嘴边。
两人出来时已经是下午,日头偏西,又在这里玩了这么久,慢慢地就到了傍晚,天色暗了下来。
李悦姝吩咐小内官撑船折返。
到得岸边的时候,李悦姝扶着元承刚一下地,就看见查豆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陛下!殿下!不好了!出事了!”
李悦姝喝道:“有话好好说,慌什么?”
元承握住她的手,目光亦转向查豆。
查豆跪地禀道:“云麾将军率领羽林卫三万大军包围宫城,他这是要反了!”
两人俱是一惊,元承蹙眉问道:“他为何要反?”
查豆小心翼翼地看了李悦姝一眼,道:“似乎是因为皇后殿下捉了他的儿子……”
李悦姝垂眸道:“那不是他的儿子,那是大伯父的遗腹子。”
元承眉头皱得更深,他觉得心跳有些急促起来,转目看她:“怎么回事?”
李悦姝道:“他窝藏罪臣之子,我前几天去见过他,说只要他把大伯父的儿子交出来,我就可以不介意这件事,依然重用他。他答应了,没想到却……”
元承头脑有些发晕,他道:“你既得知他窝藏罪臣之后,便不该再让他领着羽林卫,你……”
李悦姝睫毛颤动,面上一片惶然,“抱歉,是我太信任他了,我太沉浸于儿时与他的那点情分,没想到他当真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查豆慌道:“殿下,关键是现在怎么办啊!”
李悦姝却抓握着元承的手,问道:“怎么办?”
元承眼前发黑,似乎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回不过神,他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身子便晃了晃,往一边栽去。
李悦姝慌忙扶住他。
深夜,元承方幽幽转醒,他看着明显已经是回到了未央宫寝殿的室内,问坐在身边的李悦姝:“怎么样了?”
李悦姝抬起头,眼眶里簌簌流下泪来,道:“我已经让人传信给曹将军,曹将军也带着兵马赶来驰援了,如今外头还在打着,不知道何时能解围。”
元承长叹一声:“你这样,你……我早与你交代过,何谓御下,你是上位者,你一定要把那些臣子牢牢掌控在手里,你怎么可以轻信?你这样让我如何放心啊……”
李悦姝哭道:“是我错了,我有愧于你,我……你留给我的责任太重了,我担不起。”
元承闭了闭眼,道:“你出去,让汪善进来。”
李悦姝一愣:“啊?”
元承又重复了一遍:“让汪善进来。”
李悦姝怔怔地哦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出了房门,心里还在想,他是不是对她失望了?
汪善垂首,快步进入寝殿,对着榻上的人躬身:“陛下。”
元承道:“你说实话,如今外面情形,究竟如何?”
汪善定了定神,说辞与李悦姝一般无二。
元承却笑了,他道:“你骗朕,你们都骗朕。”
汪善心里一慌,暗想他应该没露出什么破绽啊,怎么就?
只听得元承缓缓道:“皇后是朕亲自教出来的,她会做什么,不会做什么,朕再清楚不过。她若果真把儿时那一点情分看的那样重,早在去年朕把李业成下狱的时候,她就会站出来阻拦朕了。”
汪善心情复杂,没想到陛下火眼金睛,这么快就发现了破绽。若这样的话,殿下今日演的这一出戏,不就没用了?
元承又道:“说吧,你们在谋划什么?”
汪善心里一酸,躬身道:“殿下寻了济华法师……”
“汪善!”李悦姝突然从推门入内,皱眉喝了一声。
汪善连忙止住话头。
李悦姝走进来,吩咐道:“你出去,我亲自与陛下说。”
汪善应道:“喏。”
汪善出了房门,待门关上,李悦姝才看向榻上的元承,走过去,又到他身边坐下。
“济华法师说你心中没了惦念的东西,秘法便不能成功了。”李悦姝垂下眼睫,“我很想救你,所以,你求生的意志,能不能强烈一点?”
元承只看着她笑,伸手摸了摸她的胳膊,道:“以后这种玩笑,不要乱开了。”
李悦姝咬住了唇。
元承道:“济华法师一把年纪,何必再劳烦他做这种事。总逆天而为,不是好事。”
李悦姝道:“我偏要试一把。”
元承便不与她争,叹道:“试吧,试吧。”
李悦姝看他这个反应,很想生气。就算是试了,到底能不能留下,不还是看他吗?
李悦姝开始发愁地整晚睡不着觉。
她开始孕吐,犯恶心,曾经怀着三个孩子都没有过的症状,尽数在这一胎显露了出来。
元承看着她难受的模样,也是心痛不已,每天的叹息声,一次比一次悠长。
最糟糕的那天还是来了。
七夕这日,李悦姝与他斜倚窗前,看外头天上的星星。
他就躺在她的腿上,在她的怀中闭上了眼睛。
李悦姝落下了眼泪。
良久,汪善推门而入。
“陛下驾崩了。”她说。
汪善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按照济华法师的说法,人死后的十二个时辰之内,是做法的最好时机。超过这个时限,魂魄便不知飘荡到何处去,入了轮回了。
深夜,宫中各处亮起了灯,连夜挂上了白,大臣们入宫恸哭。
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嚎声,李悦姝木然地听着,没有反应。
她就守在东殿外头,因为济华法师要在里面做法。
听济华法师的徒弟说,秘法若成,一个时辰便够。
而她已经等了一个半时辰了。
温绫劝道:“殿下好歹喝口水,用些东西吧。您再这么等下去,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李悦姝轻嗯了声:“你去准备吧。”
温绫应声告退,这时,只听身后吱呀一声,济华法师从屋中走了出来。
李悦姝瞬间转身看去,也不敢问,就那样直直地看着济华法师。
然后就看到济华法师摇了摇头:“这么长时间都未成,应是不行了。”
李悦姝胸口抽痛,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悲凉之意,铺天盖地地向她袭来。
她哑声问:“所以他对我,就没有一点不舍吗?他就这么不愿为我活着?他所谓的喜欢,就是狠心地离我而去,一点执念都没有吗?”
济华法师不忍看她神情,只双手合十,默默地垂下了头。
“不能这么说,”济华法师道,“这惦念,不单是指不舍。要不然世上千千万万的人,临死时,都有舍不下的父母,舍不下的妻儿,那岂不是人人皆可复生?”
李悦姝笑了声:“是你说的要执念。那你说,还要什么?!”
济华法师道:“我亦不过在陛下身上试过一次,个中玄机,是否有更为神妙的,我也不能参透。”
李悦姝握紧了拳。
温绫端上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倒好的茶水与几样点心,她把茶端上来,李悦姝木然地伸手接过,凑到唇边,却刚喝了一口,就失手打碎杯盏,俯身干呕了起来。
温绫慌张起来:“殿下,您这是怎么了?请太医来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