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针见血。
心犹如被刀搅动。
其实祁飞的心中早就有了答案,所有的烦躁都是来自于计划的轨道发生了偏移。
因为夏正行而发生了偏移。
医务室姐姐从柜子里拿出一盒牛奶给祁飞,上面铺着甘菊。
“加油。”
医务室姐姐看着祁飞。
“小恶犬。”
恶犬这个词本来凶狠狠的,突然加了一个小字后,怎么听都有股装凶的劲儿。
本来皱着眉的祁飞都忍不住笑起来。
沉钝的心情在甘菊香中似乎放轻了一些。
推开门走出去后,祁飞的眼睛中终于渗进了阳光。
虽然只有一点点。
离开前祁飞问了句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医务室姐姐没有给她准确的回答。
只是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行。
是啊,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其实祁飞的人生中必要的事情只有一件——
在一个特定的日子中,以特定的方式死去。
之所以有恶犬计划,就是因为她想在死之前在这个世间留下一点点痕迹。
其实...这个计划不一定需要通过shā • rén来实现。
祁飞走到操场,看着人来人往的身影,思绪开始飘渺。
如果为了shā • rén而shā • rén,确实本末倒置了。
要想留下痕迹的话,其实可以通过其他的方式。
如果有一天她死了,祁飞相信夏正行一定会记得,刘云会记得,卫风会记得,黄豆还有原野院里的那群孩子也会记得。
他们会记得从前有一个叫祁飞的,很古怪,是条喜欢乱吠的恶犬。
脑子里的想法揉成一团迷雾,一会儿是曾经,一会儿又假想到未来,祁飞握紧手心间恶犬两个字。
不知不觉中,祁飞走到操场的观众席台子旁,她撑起栏杆跃上台子。
操场上的人累死累活得测着八百米,有几个落在最后的干脆放弃,直接绕着操场走。
祁飞移开视线,抬起头往上看。
天空一望无际,云彩不是很多,只有飞机飞过的时候留下的几道轨迹。
十月二十二日。
想到这个,祁飞拿起手机,点开机票平台。
手动输入十月二十二日去泰国的机票。
平台上蹦出几个字‘十月份的机票还没有可以开始预约’。
祁飞盯着手机发呆,直到操场上的发令枪再次响起,她才后知后觉地把手机屏幕关上。
现在是四月九日,距离十月二十二日只有六个月左右的时间。
日子这么近了。
祁飞从口袋里掏出医务室姐姐给她的牛奶,吸管插进去,牛奶顺着吸管流入口腔。
说不出有什么味道。
蛋白质酒。
一想到这个,祁飞咧开嘴,像条恶犬般笑着。
其实真得没有必要纠结啊。
日子都这么近了。
明明她只是一条还有六个月就要走到生命尽头的恶犬,想东想西还有什么用呢?
祁飞喝着蛋白质酒。
明明恶犬最擅长伪装,明明恶犬最不在乎束缚。
她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医务室的姐姐说得对,到现在她就是在本末倒置。
她想要被人记住,她想要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为了计划而计划。
她为什么非得杀一个人。
她又为什么非得把夏正行往外推。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可以交流的人类。
好不容易发现的...
祁飞打开微信朋友圈。
配了一张空白的图,只有四个字。
-想去泰国。
发完后,祁飞盯着自己这第一条朋友圈,盯着那张相当于虚无的空白图,盯到太阳的光圈快要从屏幕的反射中弹到她眼睛里。
一个赞和一个评论跳在了评论框里。
最新的赞来自夏正行。
最新的评论来自黄豆。
-还没有到时间。
又来了一条评论,卫风发来了一群问号。
-等高考完带你去。
祁飞关上手机,阳光太强烈,快让她忘记自己的存在。
晚上在店里看完店后祁飞没有留在阁楼,直接回了原野院。
夜色里,一群小萝卜头和黄豆蹲在墙角,手插在口袋里,动作一致地抬头看星空。
今天的星星依旧不多,寥寥落落地散在星空中。
寒碜到让人快忘了曾经星辰漫天的日子。
“起来。”
祁飞踢了一脚黄豆的脚。
“能不能干点儿正事?”
“干什么正事啊...去泰国吗?“
这句话落下后他们两个人都愣了愣。
祁飞率先开口。
“到时候你别去。”
他们两个人走到小沙包旁。
树上架着的秋千已经生了锈,一片斑驳接着另一片斑驳。
远处传来唢呐吹动的声音,曲调是‘世上只有妈妈好’,不知道这片是什么习俗,人死了后唢呐调子只会是这首。
吹得歪歪扭扭,要不是听多了压根就听不出调子。
黄豆坐到秋千上,树枝开始晃动,铁秋千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就像是有人在拽着螺丝帽往外拧。
黄豆靠了好几声,立马从秋千上站起来。
“这秋千什么动静,都可以拿去拍鬼片了。”
唢呐声没停。
声音离原野院越来越近。
当初小柔死后,棺材从原野院里抬出去,唢呐声也在原野院外吹了很久。
这个季节真得很容易死人。
黄豆盘腿坐到祁飞身旁,把腿放在沙坑里,用脚跟在沙子里磨。
特别是老人。
好不容易把冬天挨过去,却偏偏多在春天里死去。
祁飞把手插进了兜里。
也许他们就在等春来吧。
等到了。
也就愿意走了。
说完这句话,唢呐声也渐渐远去。
唢呐一吹,就该有人走了。
听着这唢呐声,有的时候祁飞也会想,等她死后,会有人抬着她的躯体晃过原野院吗。
唢呐声还会是歪歪扭扭压根不成形的‘世上只有妈妈好’吗。
是火葬还是土葬。
这么想着,东边的夜空中升腾起一朵灿烂的烟花,慢慢地晕染在并不明亮的夜空中。
红色,蓝色,紫色,橙色...
颜色在眼中分散开。
明明唢呐声才刚刚散去,烟花就亮了起来。
悲凉和欢喜一个在西边,一个在东边,界限分明,却又融合在一起。
“黄豆。”
祁飞开口。
“对不起。”
几秒的沉默后,黄豆的胳膊撑在腿上。
“对不起什么?”
“有关那个计划...”
祁飞的声音有些紧。
“取消了。”
“取消了?”
黄豆的声音扬起,很快又落下。
“取消就取消呗,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是啊。
本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祁飞。”
黄豆说道。
“原来你的计划里是不是也有去泰国这一项?”
“嗯。”
祁飞点头。
十月二十二日。
黄豆知道这个日子。
“你胆子真大。”
黄豆抽了口气。
“我反正是不敢再去那个鬼地方,一想到就难受。”
他接着问。
“你非得去吗?”
“非得。”
祁飞看着黄豆。
“他们来喊我了,这种感觉今年尤其强烈。”
黄豆盯着祁飞。
“祁飞,别去。”
祁飞也盯着黄豆,想起小时候一些琐碎的事。
他们两个好像天生气场就很相近,还是萝卜头的时候就喜欢蹲在一起发呆。
那时候黄豆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祁飞的身上也总是青一块紫一块。
就像一对双胞胎。
祁飞没有回答,黄豆叹了口气。
烟花又在黑夜中炸裂了开来。
“夏正行给我发消息了,他在问你的情况。”
“嗯。”
祁飞应声。
“他还给你买了糖,放在了我书包里来着,但是被那群小萝卜头给翻出来分掉了。”
“嗯。”
祁飞把手放在腿上。
祁飞转过头看向黄豆,烟花下他的轮廓不是很分明。
“黄豆...”
“你会记得我吗?”
这样问的祁飞只是在加深自己取消恶犬计划后的安心感。
黄豆垂下眼,愣了好久,缓慢地点头。
“我会永远记着你的。”
祁飞伸出手——
捏住黄豆的脸,用力地掐了一下。
“哇靠!”
黄豆把他的脑袋往后缩,整个人失去平衡摔到沙坑里。
“祁飞你猛得吓人啊!疼死我了!”
婴儿肥的脸就是好捏。
祁飞站起身。
天上的烟火散开。
心里有一块地方翘起来,卷起来,最后如同海蜇一般蜷缩起来。
收缩到角落里,不再铺展开。
心中的郁闷已久的心思不见了。
谈不上消失,但起码躲到了她看不到的地方。
“恶犬计划!”
祁飞吼着嗓子。大声对着天空叫了一声,如同乱吠的恶犬。
“取消!”
“神情病啊你?”
黄豆躺在沙坑里笑。
“祁飞你是不是有病?”
祁飞看着黄豆咧开嘴。
两个人都开始笑,祁飞用脚挑起沙子,全洒在黄豆脸上。
看着黄豆吃瘪的样子,祁飞幸灾乐祸。
去tā • mā • de计划。
恶犬只有六个月的生命了,为什么要管这么多。
最后六个月,就让她好好享受吧。
就让她自私而贪婪吧。
想吃糖的话就买很多糖。
想晒太阳的话就尽情地在院子里躺着。
想要靠近温暖的话...
祁飞的脑海中浮现夏正行的身影。
就不顾后果地靠近吧。
哪怕很短暂,恶犬也想越过黑白交融的线,看一看白色的世界里是不是如同她想象一般,有好闻的气味和欢欣的微笑。
虽然是黑夜,但祁飞头一次这么想见到夏正行。
想对他撒谎。
想假装自己不是一条恶犬。
脑子有的没的都是粘稠的胡思乱想。
疯狂的想法说来就来。
“黄豆你的自行车借我,我出去一趟。”
没等他回答,祁飞直接骑上车往外蹬。
“喂,祁飞!都马上九点了,你要去哪儿啊?”
去完成一件她一直都想做的事。
夜风很凉,车子被祁飞蹬得飞快。
绕着阴暗的路,经由明亮的光线。
因为是周六的晚上,马路上人很多。
跨过一个红路灯路口后,祁飞绕着小路走。
碎石子在黑夜中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
骑到艺术区的时候,运动服里已经出了一大通汗。
祁飞跨下车的同时拿出了手机,看向屏幕上的时间。
没有到九点。
幸好。
刘云正准备关门,看到祁飞之后一惊。
“小飞你怎么来了?今天是周六啊,不需要你值班的。”
祁飞喘了口气,看向刘云身后的店里。
“夏正行人呢?”
“之前还在店里,但不巧...”
刘云说道。
“七点的时候去补习班了,怎么,你找他?”
“不是。”
祁飞摇头。
“我就问问。”
祁飞确实不是找夏正行。
“小汪呢?”
祁飞问道。
“我找它。”
“在柜台底下睡着呢。”
祁飞走进店里,果然在柜台底下找到了打盹的小汪。
它听到祁飞的脚步声后惊奇地晃动耳朵,睁开眼睛,还没有站起来之前就被祁飞抱进怀里。
“姐,我能把它带走一会儿吗,等会儿给你送回来。”
“好。”
刘云这个好字刚落下,祁飞转身就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