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怕……”蕙心哑声道:“女儿怕做不好那亲王妃,怕不能光耀门楣反连累父母担忧,怕不能为家族带来好处反而叫妹妹们在外处处谨慎小心不得快乐……”
文夫人微怔,旋即长叹一声,拍了拍蕙心的手:“你是个心底柔软的孩子,这很好,但有的时候,你要学会勇敢一些。这一点上,你几个妹妹都远胜过你,便是你四妹妹,都胜过你许多。”
蕙心嗔道:“母亲,阿沁才多大呀,你就拿她与我比,还说我不如她。”
“你可不是真不如沁儿?”文夫人叹道:“咱们家沁儿啊,别看她人小,可比你聪明多了。小小年纪,别看素日是乖巧懵懂的样子,那是懒得将聪明显出来与人看!”
文夫人说着,抬手点点蕙心的额头,“你看钱嬷嬷如今在漱月堂里低服做小掌勺做饭可敢说一个不字?我花教引嬷嬷的聘金,给你们请回来一个开小灶掌勺的。”
蕙心抿嘴儿轻笑着,路有些羞赧,文夫人摇摇头,叹道:“我有时想,或许就是心思太灵透,眼光太锐利,上天不容有人胜过世人太多,才给她添了一身的病来拖累她。多智却有身累,又是那么个懒散爱娇的性子,我也是没法了。
不然不论你父亲怎样,我都要把你四妹妹扶起来。届时文家兴盛,半数在你大哥,半数就在阿沁了。可惜她身子太弱,也是没法子的事,命数如此,罢了,罢了。我如今只盼着她能平平安安长大了。”
提起此事来,蕙心还有话要说,却一时不知从哪里开口,文夫人何等了解女儿心思,便拍了怕她的手,轻笑道:“你父亲、哥哥都与我和徐姨娘说过,沁儿只要能平平安安的,就在家里,有他们呢。况且沁儿还有同胞兄弟,徐姨娘性子柔和温厚,林哥儿也不会长得性情凉薄,沁儿一生总有依靠,何况还有你这个处处惦记她的同胞姐姐呢?”
“女儿不是偏心,只是好容易得了个爱娇会撒娇的妹妹,身子又弱,又可人疼,总会多关注些……”蕙心摇摇头,道:“便如父亲所言吧。”
文夫人笑了笑,没多说这个,与她又说起嫁妆之事来。
锦心自然不知道定颐堂里有人惦记着她,她回到府里,先到乐顺斋见了徐姨娘,抱了抱文从林,把从外头带回来的蜜饯点心与他——这是回府路上,锦心特意叫卢妈妈去买的,都是些软绵香甜的吃食,小娃娃吃着不费牙。
另还有两样徐姨娘喜欢的鱼鲊肉脯,给徐姨娘当零嘴的,哄得徐姨娘眉开眼笑。
彼时文姝晴正在乐顺斋里与徐姨娘说话,说起前日她与族中另外三位同辈全福之人去云家过定礼的事,说着说着就说到锦心与文从林未来的婚事。
她是关心锦心与文从林,但徐姨娘心里存着事,借着锦心身子不好把话头岔过去了,二人又说起医药之事,刚起了个头,锦心就进来了,又是请安又是姐弟两个亲香,还分上零嘴礼物了,二人便将方才之话都抛到脑后忘了个干净。
文姝晴故作吃味道:“哎哟哟,咱们沁娘就只念着阿娘和弟弟了不成?我们竟都没有。婉儿那丫头也是的,出去一番,也不晓得给阿娘带些东西回来。”
锦心眼儿弯弯笑着,“婉姐姐也给您带了,只是不知您在这儿,回望春馆里找您去了,若是知道,定然一溜烟地就过来了。我也给您带了,只是叫婉姐姐一块带到望春馆里去了,您前儿个念叨城隍庙前的条头糕好吃,我特地叫人兜了一圈去买的,都给您送去了,没想您竟在这。”
文姝晴听了也笑了,欢喜道:“还是咱们沁娘记挂着姑母。”
徐姨娘抬手虚点点她的额,半带嗔怪地道:“好话赖话,都叫你一人说去了。”
她与文姝晴自幼熟谙,说起话来也不大客气,文姝晴也不恼,轻哼着扬起下巴,有一儿一女的人了,回到家里来,与熟悉的人相处着,竟还流露出几分少女的娇态来。
徐姨娘便感慨道:“当初嫁前你还怕他书香门第,嫌弃咱们家的出身,待你不好。如今看你这模样,就知道当年是真嫁对人了。”
文姝晴拉着锦心在自己身边坐下,边与徐姨娘道:“他这人性子按外人说是有几分古怪,可按我说却是极好的。便是不擅交际、不通官场世故又如何?总有我替他打点着,他只要好好待我,好好待两个孩子,我就欢喜。
年前给婉姐儿说亲事,傅国公府来讨,要给他家老大做填房。他们为的什么?一为婉姐儿那个伯父,二为我们家那口子官位低却有个好听的官名。傅国公府五年娶了两回世子夫人!如今要讨第三个,那明摆着是看咱们家姑娘好拿捏,嫁过去后如何磋磨不说,就说给三个孩子当娘,那日子是好过的吗?
若与他们家结了亲,婉姐儿嫁过去就是世子夫人,再熬两年就是侯夫人。可我打心底里不愿意。那时傅国公府送来两部古籍,都是稀世珍品,正投了我家那口子的喜好,然后才提的求亲的事。
我当时都怕他一时痴性上来答应了,没想他倒硬气一回,把书一扔,人都赶了出去。我当时就想,我这十几年,操心人情往来家里家外,不怕落外人口舌拉着他大哥家的家务,不怕讨人嫌照顾着他娘他侄儿他侄女,都没白做。”
素日她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这会说到动情处,眼圈却泛起红来,眼睛湿润着,徐姨娘见了多心酸,拍拍的手,道:“我知道,你自幼看着粗疏,其实最是粗中有细心地柔软的人。”
文姝晴听了噗嗤一笑,“倒叫我想起出嫁前,素若姐姐你也是这样与我说的。我这‘心底柔软’,倒也给咱们家换了一桩好事来。月初,京里快马加鞭送的信刚到,我男人他哥哥送来的,问我娘家女儿,可有与赵斐相配的。”
“你带回来那个赵二公子?”徐姨娘吃了一惊,“便是再如何的变故,也不至于叫赵尚书将目光放到咱们家上吧?”
文姝晴轻哼了一声,目光有些微冷:“我也是才知道,打我出了京,城里头可热闹呢。如今我那大嫂子已经把自己作到家庙里头了,说是给祖宗们祈福,你说能没什么猫腻吗?”
徐姨娘抽了口凉气,“前头那般算计,赵大人都忍了,无非是为了一双儿女罢了,咱们却又忽然发难了?莫不是……”
“她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上镇国寺里给斐哥儿请了个批命,倒是他命格太旺,须得娶一个命数弱的来与他相配,才不会因命格相冲受刑克。我往庙里添了那么多年香油钱,还没听过这种说法,简直荒谬!”文姝晴气冲冲道。
徐姨娘眉心微蹙,“可也得有人信啊。”
“可不就是有人信?”文姝晴气恼得要死,“那人也不知是由哪里下手,竟然请动的是普全大师开口,‘得道高僧’,一日之间传遍整个京都,哪家贵眷能不信?斐哥儿的婚事,在京里是难求了,便是那些地方大员的女儿也难聘!”
徐姨娘顿了顿,“这可确是假的无疑?”
“可不就是假的?”文姝晴恼得要命,“这些年多少个算命、相面的都说斐哥儿是极好的命格面相,偏生如今这普全大师一开口,从前多少人说的都是白费了。你说这老家伙当年入佛门发誓再不给算命了,怎么临了临了要死的人了又开口了呢?”
锦心一直坐在一旁安静聆听着,此时忽然开口道:“没准是有什么把柄在人手,或是亏欠于人呢?”
文姝晴皱着眉,却没说什么,好一会道:“也罢,这批命传出去,也是便宜咱家姑娘。澜娘有福了,我那大伯如今心中对斐哥儿多有愧疚,斐哥儿又是好资质,有他爹扶持着,不愁有位极人臣的那一天。
他又是我看着长大的,性情品格都没得说,上头没有婆母,斐哥儿也听得进我两句话,澜娘日后只有好日子过的。其实当年我就想着这孩子往后便宜了谁家闺女,可到底家世悬殊,我也不敢提咱们家的孩子,如今阴差阳错,倒是那疯妇推了咱们家一把。”
徐姨娘迟疑道:“这婚事就这么说定了?”
文姝晴想了一下,“嫂嫂还有些游移不定,谢家老大他留下那闺女有意替她弟弟求娶澜心,不过按我说,谢家那样复杂的条件,哪里比得上我们斐哥儿。”
“没准在太太眼里,赵家的形式条件比谢家还要复杂呢。”徐姨娘摇摇头,“这事急不得,只能太太自己权衡,你且等着吧。”
文从林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乌溜溜地转,脆生生地问:“斐哥儿是赵斐哥哥吗?赵斐哥哥要娶……唔唔……”
“你且闭嘴吧你。”锦心眼疾手快地塞进他嘴里一块糕,冷酷无情地道:“出去敢提一个字,屁股开花!”
“呜呜呜——”文从林囫囵咽下糕点,双手捂着屁股,哀哀婉婉幽幽怨怨地哭着。
文姝晴目瞪口呆,徐姨娘扶额闭眼,“往后真不能带着这小子听戏了。”
锦心冷声道:“闭嘴别哭了!”
“嗯……”文从林委屈巴巴地双手捂嘴,文姝晴看着心都软了,嗔怪地要骂锦心,却见他低着头委屈巴巴地擦眼角,却又悄咪咪地抬眼打量锦心面色,顿时瞠目结舌,好半晌挤出一句:“这小子和他爹小时候真像。”
徐姨娘默了默,“老爷听了要哭了。不过……”
她低声道:“说的却也有几分道理。”
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