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文老爷与谢重华的合作融洽,谢重华那边的计划正在一步步推进落实,时下天工金号掌权的那位谢晓谢当家的已经在族老间失了大半支持,而谢重华手中握住了赵家一半的生丝进出,彻底站稳了脚跟,或者也可以说是彻底掌握了一部分能用的势力。
现下两边斗法战得热闹,谢陵被谢重华托付到了文府上,借口向文从翰学习,其实正是向外宣扬谢重华与文家联盟。
而且既然外头战况紧张,谢陵在哪里都不安全,谢重华如今还在赵家大宅住,赵家人口复杂子孙旺盛,她与她丈夫虽是下一代当家的人,可也只占着一个大院子,她把弟弟接过去住也多有不便。
故而文家就成了最安全也是最方便的地方,即便现下是中秋团圆节,因谢重华分神无暇,就还是把谢陵放在了文家,只是今年送来的节礼格外的丰厚,其中送与未心的绫罗首饰更是攒了一箱子,可见是铆足了劲给弟弟长脸呢。
谢陵在这段日子在文家住,未心在文夫人的暗示下,其实也在慢慢与他培养感情,掌管府内上下的文夫人自然为她暗暗放水。
不过在培养感情这件事上,她并不是更为主动的那一个,谢陵对她好像有满腔的热情,往往根本不用她招手就巴巴扑过来了,画出一幅好画——送!看到一本好书——送!买到一支好珠花——送!
而且他做这些好像并不是想要如两边长辈期望的那般“培养未来的夫妻感情”,而只是单单地,出自本心地在讨未心开心、喜欢。
这就很难得了,锦心冷眼看着,终于在心里高傲地承认了这个三姐夫,虽然这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未来三姐夫,她承不承认也没啥用了。
谢陵在文家享受到的是世交之子、未来姑爷的礼遇,在文夫人看来,既然婚事都定下来了,那也没必要端什么矜持架子,反而容易把人推得生出别心来,更添麻烦。故而她将谢陵便如当日还在金陵的赵斐、赵斌一般的待,客气中也有长辈的关爱,叫谢陵感动得心肝乱颤,再一想自己即将拥有珍贵的名分,他就更为激动了。
虽然他也不清楚,自己对“名分”二字的执着究竟从何而来。
但一想到要拥有名分了,他就激动、兴奋且开心。
这会听了文老爷这样说,满心里想的都是名分的谢陵哪里还坐得住,连忙摆手道:“不妨事,不妨事,伯伯不必拿我当外人。”
文老爷捏着筷子的手一顿,看着那小子满脸笑容的样子,心里颇为微妙。
久经商场的文老爷这会只想问问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是文夫人笑吟吟地开口道:“你这孩子,就是不外道,伯母喜欢。在这边住着,只管当自己家一样,不要拿自己当外人。来来,野鸡锅子来了,快端上来,这汤底一早就吊上了,我们家膳房的厨子吊高汤可有一手,醇厚香浓而不腻,陵小子你可定要尝尝。”
谢陵连忙应声,他到底还嫩着呢,被文夫人这一通乱拳打下来,也辨不清什么外不外人的了,见婆子端着那珐琅彩的铜锅上来,下意识就偏身让了一下。
也不知那边摇篮里只能啃自己手指头的几个小可怜是不是能闻到这边的菜馔香味儿,热腾腾的野鸡锅子一掀开,那边哭声瞬间炸锅了。
锦心坐得离他们最近,瞬息之间只觉背后响起震天哭声,三个娃娃都不说你方唱罢我登场了,最大的那个先扯嗓子开嚎,紧接着两个小的奋勇而上开嗓助阵,如此阵仗,岂是一个热闹了得啊!
锦心表情一时十分微妙,略有些嫌弃地皱起了眉。
ru母连忙将孩子们抱起来轻哄,文老爷道:“孩子们怕是不习惯这边,天儿也黑了,不如叫各自的ru母抱他们回去吧。”
文从林人小却机灵,看出姐姐有些不耐小不点的哭声,作为从小就知道在姐姐面前不能乱哭的人,忙道:“可不是嘛,他们才多大啊,在这躺着什么都不知道,还要闻着咱们吃的东西的味儿,实在是太受罪了。”
看他小小娃娃摇头晃脑地说着,大人们都深觉有趣。做主把孩子们都带来了的文夫人深感自己失策,一面吩咐ru母将几个小娃娃抱了下去,一面好笑地对文从林道:“到底咱们林哥儿更知道、体贴弟妹们啊。”
文从林一笑,露出八颗小牙,心里想着自己也可以算得上是三个小娃娃的救命恩人了。
正得意着,又见锦心那边眉目淡淡地看他一眼,就那一眼,叫他小身躯一抖,霎时间什么英雄也不想当了,讨好地冲着锦心笑了笑。
知弟莫若姐,何况还是锦心与文从林这种特殊情况,锦心敢指天发誓,这世上没人比她更了解文从林,更清楚文从林心里都想着些什么。
比如当下,她觉着文从林想的事情,应该就不是她想知道的。
所以她看向文从林,冲她笑了一下,自认笑得颇为温和,不想文从林竟然一下把自己缩成了鹌鹑,真是叫人无法理解。
锦心心里叹了口气,未心正好将一碗汤推给她,低声嘱咐道:“先喝汤,暖暖胃,今晚的螃蟹不许多吃,寒瓜也要适量。婄云,你看着你家姑娘。”
因为在很多年里,锦心都是她们几个最小的妹妹,又体弱多病,而且性格正好是对外骄傲冷淡,对她们却会撒娇小性儿,实在是叫人想不疼都难。所以她们几个对锦心逐渐养成了老母鸡护小鸡崽一样的习惯,这会未心出言叮嘱,蕙心与澜心也都看了过来。
锦心在三个姐姐目光灼灼的注视下,露出一个乖巧无害的微笑,以期向三人表示自己绝不是没有自制力、会被区区螃蟹寒瓜勾引的人。
未心缓缓拍了拍她的手,意思是最好如此。
一场中秋家宴,本来文夫人设想得好好的,从老到少都团圆,不成想三个小的不给面子,被先抱下去了,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不过等戏班子摆足了架势娓娓开腔,文夫人又开始庆幸三个孩子都被抱了下去了。
不然这会子,听着戏也要担心会不会吓着孩子们。
丝弦声动人,锦心对此本无多大爱好,便慢吞吞地又拣瓜果吃,云幼卿亲自挽袖剖开新鲜瓜果,便笑着将两牙肉质黄偏微红的瓜放在碟子里命人端给锦心,并笑道:“这是西域产的甜瓜①,历来除了他们那边,都是宫中才能有进上的珍品,这也是偶然从那边来的商队手中得了一批,难得这么远的路,保存得竟然这般好,瓜肉还是新鲜的,沁娘尝尝,此瓜滋味甜蜜、口感上佳。”
锦心先向云幼卿道了谢,甜瓜入口的滋味有些熟悉,这种感觉一起,锦心便有些无奈了:啥啥都熟悉,又啥都想不起来。乘风几次三番叮嘱她不要着急,不着急就只能适应这种别扭的感觉了。
金陵这种甜瓜不多,锦心此生还是第一次吃到,一时多用了两口。文老爷对四女儿的挑剔口味可再清楚不过了,见状忙道:“这瓜好像还有几个吧?选好的送到漱月堂去,难得见沁娘有什么东西喜欢的。”
他在心中暗暗回想这些西域甜瓜是哪个商队送来的,主事人是哪个,有何所求,面上倒是没显露出来,只是淡定地道:“既然咱们家有人喜欢,便再寻些来吧。总是那些果子,吃也吃腻了,这一口倒是新鲜。”
“老爷说得是。”文夫人笑了,手里慢慢剥开一个青柑,前口寒瓜甜瓜都是滋味极甜的水果,因有了对比,这一口原本只是酸味稍重但还略甜的青柑进口去就酸得人倒牙,文夫人不由皱着眉,望着那柑橘陷入了沉思。
去年冬日的时候,她想这一口青柑想得快要发疯,但这柑橘不似其余朱橘蜜橘等等,只有秋日里能下一茬,当时想得不行,今秋便命人才买了些,但前些日子一直忙着,还是今日才有有心情吃点。
怎么这一入口,念了一年来的果子就不是滋味了呢?
澜心就在文夫人身边儿,见状忙端了蜜茶来,道:“今年的柑橘不比往年的好,青柑的滋味也次了,可见是水土不好导致了。”
她一提这个,锦心就想起那些被她种在院子边角,不知道为什么结的果实都又小又少寒酸得紧的朱薯,一时有些愤愤,蕙心已笑道:“倒也不尽是,昨儿在阿沁院里吃到的葡萄味儿就好,我还想着要叫人也送些到我院里呢,不过一直忙着,还没得空闲。”
锦心道:“那可不是府里的,是我外祖家表嫂回娘家给我带来她院子里种的,吃着好吧?我想着讨些葡萄藤来,就种在我院里,没准儿明年咱们也有葡萄吃了。”
“你那院子你还折腾啊?”未心惊道:“都快堆满了!”
“还没堆满呢。”锦心淡定地睨她一眼,“还有空闲余地,葡萄搭起架子靠墙种,占不了什么地方,你就说吃不吃吧。”
未心……未心很没骨气地点点头,字正腔圆地道:“我吃。”
作者有话要说:①:这里的甜瓜就指现在的哈密瓜,哈密瓜在咱们这边很早就有种植以及作为贡品进入皇宫的记录了,不过因为对种植水土的要求,在民间应该不算是太普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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