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只还记得明日就是婚礼了,她愧对郅都,要把事情说清楚,不能就这样放着不管。
阿娇察觉后头有人跟着,停下来,勉力提了提精神,让他回宫,“我武功很高,不用跟着,你回宫去罢。”
就是有那么一个人,一开始是一颗糖,后头成了一根刺,每看一眼,心脏都被灼烧着。
她脊背挺得笔直,一步步踩在地上,很用力,反而显得整个人摇摇欲坠的,刘彻远远停住了,并没有走。
阿娇知道他是担心她,但她不能承受他对她好,因为这会让她头脑不清醒,阿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些,“我很好,就是想要一个人走走,一个人静静,有人跟着我没有办法呼吸了。”
上一次她很暴躁地说他很烦,只有远离他,她才是正常的,这一次她很平静,眼里却都是清醒的痛意,刘彻心中闷痛不止,站了一会儿,交代洛三远远跟着,自己也没回宫,绕了一条街,找了个靠街酒肆坐下来,没点灯,但今晚月明星稀,坐在这儿能看见昌云巷,她无论去哪里,都要路过这儿。
进了院门能听见老叔熟睡的鼾声,阿娇站在郅都的卧房外,并没有敲门,没一会儿门却开了,郅都衣着整齐,手里拿着灯,目光落在她脸上的时候似乎滞了滞。
阿娇胡乱擦把脸,开口道,“子安,我先前没有跟你说清楚,我曾经和一个男子成过亲,并且现在还很爱他,先前是我不好,做了很不好的事。”
郅都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他没有怪她就好,是她鲁莽冲动了,阿娇朝他摆摆手,让他接着去休息,走到院门口,身后的人却开口问,“想喝酒么?”
阿娇吸了吸鼻子,回身笑道,“子安你不是不饮酒么?”
因为要成亲,长生在家里准备了很多好酒,郅都拿了几坛桃花酿,就搁在那颗公孙树下。
阿娇坐下来,开了一坛,一口全部灌完,脑袋晕倒到的,心痛却少了,等再灌一坛,胃都撑着心脏,趴了一会儿起来,又接着喝,问郅都,“为什么你就能只要一个人呢。”
郅都滴酒不沾,“因为家里没有皇位要继承,如果有,只怕我亦不能免俗。”
他这话说得格外现代化,阿娇听了哈哈笑起来,又笑又咳,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你这个观念,很先进,当浮一大瓢!”
阿娇想说的话很多,但郅都能陪着她就不错了,并不是她负面情绪的垃圾桶,而那些事多说了也没有意义,难道她要和郅都说听到有人说她生不出孩子连男人都不如,给卫子夫提鞋都不配时,她都气炸了么?
阿娇闷头喝酒,喝到头晕麻木,什么都不用想,站起来要走了。
郅都也不拦着,只是等她走到门边,才低声道,“我愿马革裹尸还,亦愿以死明志,却不愿那样的情况被人泄愤斩于刀下,郅子安这一生最感激的事,便是被你救下。”
“你喜欢上的人,不够那么喜欢你,不是你不够好,也不是你做错了什么,只是情深缘浅。”
“每个人都有在泥沼挣扎的时候,忘不掉一个人也不是什么伤自尊的事,无需克制,不必自厌。”
阿娇一手抱着一坛酒,一手扶住院门边的砖墙,手指收紧,眼睑颤动得厉害,好一会儿了回头说了声谢谢。
“你是个好姑娘,我相信那些因为你吃饱穿暖的流民,被你治好,救下性命的人们,都是和我一样的念想。”
郅都身上披满了晨露月辉,一身清冷,眸光中却透着暖意,“那么,明晚我们还会一起去雁门关么?闲暇的时候,可以在雁门关牧马,天宽地阔,做自己喜欢的事。”
阿娇眼里还噙着泪,却与方才不同了,重重点头,“对,这只是一件小事!要打起精神来。”
郅都看她那双被眼泪洗过,却显得更加明亮的眼睛,知道她好多了,眉间染上暖色。
阿娇揉揉眼,发现郅都是真的笑了,而不是她醉酒产生的幻觉,也忍不住跟着笑开来,“哎,连中尉大人都会笑了,没有什么难关是过不了的。”且性子清冷的人笑起来,仿佛冰雪融化,雪莲花开,赏心悦目,暖入人心。
郅都目光落在她的面容上,将这张面容镌刻进记忆里,过了今夜,他便没有资格再这样光明正大地看她了,“那明日见。”
阿娇用力地朝他挥手,“明日见。”
郅都知道她身边跟了人,所以并未起身,只是轻轻点头,待人走后,院子最后一丝烈酒香都消散了,才取下了剑上那枚剑穗,缓缓收在了掌中,如果有来世,他愿成为那个她最早遇上的人,有朝一日,亦能听她梦中呢喃一句郅子安,却不会让她落下一滴泪,改变一分性子。
阿娇抱着酒坛子站在街上,仰头望着干净深邃的夜空,有一点释然,是啊,她上辈子是有一点没脑子,但也没有干过特别坏的事,阿母唯一一次绑了卫青,好在也没有酿成大祸,她再闹腾,再蠢,那都是她自己的事,被嘲笑了又怎么样呢,实在没必要耿耿于怀了。
唯有看好脚下的路才是正经。
阿娇喝了一口酒,对着夜空长长吐了口气,这夜月实在高远,星海浩瀚,好似胸腔里所有的浊气都被吸走了,脑子也跟着清醒不少,她在游梦山庄的时候无数次尝试想重启精神疗法,但都失败了。
精神疗法基于人的记忆和潜意识自我暗示和催眠,将多余的感情被封存进意识深处,也并不是完美无缺,有时候受了刺激,或者感情太深,就会冲破禁制,重启失败可能是因为她曾在这样的潜意识暗示下还重新爱上了刘彻,阈值提高了,难度也增加了。
现在好像又理顺了,可以正常进入冥想了,但阿娇却迟疑了,就像郅都说的,忘不掉一个人,有点伤自尊,但还没过分到需要克制的地步,她刻意使用这种精神疗法遗忘感情,不是自欺欺人吗。
她爱刘彻不假,但世界上爱得不得的人那么多,怎么就她不能好好祝福对方呢。
面向阳光,阴影才会被留在身后。
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希望有一日,她再听见有人嘲笑她,能轻轻松松说一句,人不中二枉少年,年少时做下了许多荒唐事,全当逗大伙一乐。
做人,要洒脱一点!
阿娇把剩下的酒喝完,酒坛子轻轻放在街边,对着夜空咆哮了两声,“不是我不够好!也不是我的错!我没有错!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听到被吵醒的人们此起彼伏地开始嚷嚷咒骂,阿娇自己哈哈大笑起来,大声吼了对不起,又往各家院子里撒了一点金子做补偿,在街上越走越快,回自己的公主府!走了一晚上的路,好累,她想好好睡一觉!
阿娇出昌云街的时候,路过一个酒肆,发现洛一洛三正守在下面,怔住,后退两步仰头看了看,见刘彻正立在二楼窗边看她,朝他璨然一笑,蹬蹬蹬跑上了楼,走到他面前,看着这个身形修长挺拔,俊美清贵,多才,思想灿烂,有趣又清醒的人,上前紧紧抱了一下他,“是我钻牛角尖了,你不要担心我了,明晚我就出发去雁门关了,你在长安城好好照顾自己,保护好自己,珍重,阿彻。”
她以不学无术出名,却无忧无虑开心自在了十三年,喜欢他其实给她带来了很多快乐,那些痛苦还不足以把快乐抵消,只是她太沉郁,把那些快乐的时光都忘记了。
她一身的酒气,眼睛里却灿若骄阳,清醒明亮,热烈却又通透豁达,刘彻就这样看着她,仿佛心里裂开的一个口子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是暖的,开心的,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却只想她能一直这样抱着他,也一直这样快乐。
阿娇呼了口气,本是想劝劝他碰到下一个他喜欢的女孩,对女孩子好一点,后又回想这些年,以及上辈子的种种,知道他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在政治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已经特别特别好了,便也没什么好嘱咐的了。
阿娇头埋在他怀里蹭了蹭,这就要走了,他怎么幸福,就怎么过,她祝福他长命百岁,喜乐安康,她也会好好生活的。
刘彻拉住她的手臂,掌心下滑握住她的掌心,摩挲着她的指腹,低声问,“既然我把那婢女带入了宫,一年以后再遇才又想起来,便说明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你弄死她便好。”
好似再想起来,她依然记得那日下了小雨,却没有那种空落淤堵的难受了,阿娇摇摇头,想到过往荒唐种种,自己也忍不住好笑,“阿母就是这样干的,我虽然嫉妒她,但一直在努力挽回你的心,只是失败了,周婧说的是真的,我真的请司马相如写了一篇长门赋,他是个辞赋大家,我知道你很喜欢文学,他现在就是舅舅的臣子,只是没得重用,你可以找他。”
刘彻心里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不想听她说这些,“你……后又发生了什么么?”他不想提病故两个字,那光是想想,他心脏就被人肆意捏紧一样,一下又一下的。
阿娇不想骗他,但知道她说了他也听不见,只是大概说了一下,“就是灵魂意识去了别的地方生活,学了一些知识,有三四次。”
阿娇想说他很厉害的,就连她觉得很牛的人都说他厉害的厉害,教科书上他的介绍要以页数来论,还有无数的纪录片记录他的丰功伟绩,但想想一来他听不见,二来他现在还年少,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说了反而不好,他从小就有抱负,等他掌权,这些事都会一一实现的。
外头晨光微曦,光亮透过窗棱,照射进酒楼里,落下斑驳又明亮的痕迹,阿娇晃了晃被他拉住的手,想着他说弄死人时,当人如蝼蚁,还是劝了一句,“坏人,国家的蛀虫、江山社稷的危害者,伤害你的人,当处死,立即处死,但是普通的小过错,甚至是没过错,能放过还是放过罢,有一些有才的臣子,他虽然放在这里没有用,但是放一放,放去别的地方,过一久,还是有用得到的地方,你有一双能发现千里马的眼睛,但是千里马总数比例就这么多,都杀光了,找起来也难。”
话是刘彻自己说的,他以严刑峻法御下,汲黯秉性刚烈,说,陛下求才甚劳,未尽其用,辄已杀之,天下谁能与之共治。
刘彻就说,何世无才,患人不能识之耳,苟能识之,何患无人,夫所谓才者,犹有用之器也,有才而不肯尽用,与无才同,不杀何施。
大概意思就是,在刘彻这里,所有人都是工具人,如果这个工具人起不到作用,留着就是浪费白米饭,做他的臣子,有政斗,但政斗cp通常双双惨死,更迭特别快,臣子们每天累得像牛一样,还得提心吊胆的。
阿娇知道他有他的道理,但稍稍和缓一点点,就更好了。
刘彻心里不以为意,但是他喜欢听她这样唠唠叨叨对他说话,“你不喜欢郅都,就不能嫁给郅都,我一会儿回去找父皇,解除你们的婚约。”他想她以后也这样对他唠唠叨叨说话。
阿娇有些哭笑不得,刘彻和别的皇帝有点不一样,他大概是认为后宫是他休息玩乐的地方,所以不会像其他那些皇帝一样,为了权衡或者为了制约去宠幸谁谁谁,从来都是想宠幸就宠幸,想厌弃就厌弃,当然也看不得自己的小伙伴因为要保人就拿婚事当交换。
“你不要坑我和郅都了,祖母对我已经很有意见了,再者这对我和郅都来说都不算什么,我走啦,你保重。”
刘彻就这样看着她下了楼,脚步从容,又有些像十二岁以前,仿佛永远都有用不完的精力,永远都不会倒下。
洛三上楼来,见自家主上还一直望着街道上陶七公主离开的背影,心中摇头,“主上,那周婧怎么处置。”
刘彻回神,吩咐道,“关起来,让她把天干门各山主的名录信息拟好,你们几个准备一下,跟我去江陵,派人去请公孙弘,汲黯,傍晚出发。”
洛三应了声是,刘彻回了趟宫,收拾好直接去了公主府,府里面张灯结彩,新娘子却因为醉酒昏睡不醒,女官们倒也能干,给沐浴更了衣,非但让她穿上了一身火红的嫁衣,面上染了薄红,涂了口脂,连头发都盘成了新婚妇人的模样。
刘彻喂了她一颗mí • yào,拆了她头上的发冠和钗饰,抱着人大步出了公主府,将人塞进了马车。
只她唇上艳红的口脂实在惹人厌,刘彻拿巾帕给她擦过,擦不干净,指腹摩挲过,目光凝视着她的唇,好半响才克制地挪开了眼,吩咐外头赶车的洛一,“出发罢。”
身后有一百禁卫跟着,洛三坐在洛一旁边,嘿嘿笑,“这下热闹了,哎,正事做多了,现在来做荒唐事,莫名其妙好激动。”
洛九也跟着兴奋,洛一无奈,虽说主上有安排,不会出什么事,但长乐宫那边人仰马翻一阵是肯定的。
收到消息的时候刘启还躺在病榻上,头上盖着纳凉的巾帕,一下就坐起来了,“你说什么?”
杨芳诚惶诚恐地禀告,“太子拿了太祖留下的斩蛇宝剑,交给郅都,让他即刻前往并州,老奴进宫前郅太守走了有一久,这会儿也不知到哪里了,陶七公主被太子掳掠,整个长安城的人都看见了,太子说要带她去江陵剿匪,一早就出了城。”
刘启听得魂飞魄散,他安稳了一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养了个儿子偏生能把他直接气升天,“这两人今日不是要成亲么!”
这,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太子不高兴这两人成亲哩,杨芳怕主上怒火冲天殃及自己这只池鱼,忙把太子交代的两封信呈上来了,“这是太子嘱咐老奴交给陛下的。”
刘启是想把人抓过来杖责两百大板,一问偏生人也跑了,“江陵什么时候出了匪徒了!”他最近身体不好,精神不济,朝堂上的事都交给了大臣和太子,管得少了。
杨芳答道,“是江陵出现了一个天干门,山主名为云素仙姑,此女妖言惑众,在江陵聚集了六万信众,人数还在增多,老奴听一些大臣们议论,事情挺严重的,今日有八百里加急报送来,信徒bào • luàn,太子带着僚臣赶去江陵了。”
刘启听得变了脸,匆匆打开了卷轴,上头儿子大致将来龙去脉解释清楚了,带走陶七公主是因为她有一手易容术,可以易容成云素仙姑,分化信众,不必动刀戈便能镇压反叛。
刘启立马招了御史大夫直不疑和丞相卫绾前来问话,知道确有其事,发了大火,“这么大的事,怎么现在才发现!让宁成带着禁军去,该捉的捉,该杀的杀!不要手下留情!”
卫绾忙出列劝道,“说是叛军,其实都是被蒙蔽哄骗的百姓,毕竟和真正的侯国叛乱不同,能不动刀戈不动刀戈更好,老臣私以为太子的办法就很好,先前代国四五万的流民陶七公主都能安顿好,这次有太子在,江陵的事不成问题。”
六七万人确实不足为惧,怕就怕有心人煽动利用,必须要尽快处理,叛乱这种事就是点灯,有了一个起头的,各地总会出一些痴心妄想乘乱浑水摸鱼的人,虽说未必能成什么气候,但处理起来总归麻烦。
因着一些很不好的回忆,刘启生平最讨厌听到叛乱两个字,恹恹地摆摆手,“有什么情况随时来禀报。”
还剩下一封信,说从安插进匈奴的探子手里得到了信报,匈奴遭遇天灾干旱,水草枯竭,浑邪王十月挥兵南下,郅都明面上去的是并州,实则目的地是雁门关,前去暗中安排,将计就计,来一出引君入瓮,可挫匈奴气焰。
此事如果能办成,就是祖母最好的贺礼。
刘启看完,心中已没了火气,难怪儿子要拿斩蛇宝剑,虎符有三块,一块在军将手中,一块在他这里,剩下一块在母后手中,非要合三为一才能调动营军,混小子知道仅凭这点信报从母后手中拿不到虎符,再加上暗中谋划,自然不能大肆调动三军,索性也不浪费那口舌,直接太庙中取了斩蛇宝剑交给郅都。
这宝剑是太'祖留下的传家宝,虽不至于像传国玉玺和虎符那么重要,却也有如君亲临的功用,郅都可便宜行事不必事事回禀,刘启信任且重用郅都,斩蛇宝剑交给他,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一步步都计划好了,事事都计划周全,用的偏生就是郅都,用在了他心坎上,此事交给郅都,刘启很放心。
此番如果当真能挫败匈奴,也算了却他生前一番夙愿,去了天上,也有颜面见一见太祖,先帝了。
刘启前后翻看着信,心中实在欢喜,回过神又懊恼,这混账儿子,把信送来他这里,是要让他兜底了,想着那个动不动哭闹撒泼的老母亲,刘启一个脑袋两个大,躺下想装病又怕天下人说他是被儿子气病的。
这儿子他喜欢着呢。
刘启立刻补了两道政令,把两件事都兜齐了。
虽然这件事儿子办的私心甚重,但对正事有益,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等外头有长公主安,太后安的唱喏声,刘启二话不说又躺下了,巾帕挤了点水撒在脸上,重新盖到了脑门上,咳嗽咳得撕心裂肺,果然他这个母亲和长姐进来瞧见他是这个模样,哭声全咽了回去,急忙忙上前扶起他,“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快传医正啊!”
杨芳诺诺应了一声,立刻就去了。
刘启幽幽叹气,气若游丝,“江陵出了乱子,陶七会易容术,我让她陪太子去一趟江陵,她非得要成亲,太子这人最不耐废话,直接把人截走了。”
窦太后就骂道,“她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亏得我们待她这样好。”
刘嫖不敢置信地惊叫了一声,“母后!她是被截走的,还在大婚当日,以后让她怎么办!”
窦太后这才想起乖女儿也在,咳了一声脸上有些挂不住,这么一耽搁,就有点忘记自己怒气冲冲冲进来是要做什么了,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给儿子擦擦脸,坐下来气道,“太子这是生我气,打我的脸呢,我赐了婚,他明目张胆搅黄了婚事,好的很啊!”
刘启心中干笑,您那样对他,又是想把皇位传给阿武,又是护着刘荣,次次都是呼天抢地的,明知他心里有阿娇,还把阿娇嫁给别人,换谁心里也舒坦不了。
刘启心中腹诽,面上却笑道,“是我叫他去办的,再加上他心里还惦记着阿娇,做的就出格了点。”
窦太后心中不喜,也不高兴太子为阿娇忤逆她,“当初也是她自己自愿要的赐婚,我逼她了么?看样子是在说谎了,当初说如何喜欢郅都,倒是一套一套的。”
刘嫖都有些忍不住,“她一无所知就被截走了,母后怎么还怪她。”
她着急起来,肚子扯着地疼,脸色苍白地捂着肚子扶着廊柱,把窦太后吓了一跳,忙扶住她,连声道,“我不说了不说了,你别气着了,小糯糯要紧,宫里可是好久没添喜气了!别气坏了我的小孙孙。”
先前母亲因为阿娇,连带对她也少了很多亲近,因为怀了小宝宝,倒是又比以前更宠爱了,刘嫖扶着肚子坐下来,心中叹气,要是阿娇身体好好的,嫁给了太子,生个小太孙,母后对她有多少气多少怨,保管消散得一干二净的,可惜了。
不能抱怨那个祸害,窦太后开始抱怨孙子,“他现在主意大了,做什么事都跃过我这个老太婆,是嫌我不中用了,嫌我老了!”
只差就把不孝子孙写在脸上了,刘嫖不敢接话。
做了这么多年孝子贤孙,刘启不觉得累,但他也心疼儿子,就笑问道,“那不如废了他?母后看看孙子里谁最听话,咱们重立一个。”
废立哪是这么轻而易举的事,刘嫖捧着自己的肚子,不敢呼吸,窦太后也吓了一跳,忙道,“哪就到这个份上,他也没做错什么。”那剩下的几个孙子都是什么,要么唯唯诺诺大气不敢出,要么正事不干天天惹祸斗鸡走狗,口吃的,还有成日花天酒地的,有两个年纪不大,儿子比皇帝还多,窦太后看着更不得劲。
刘启又不能将匈奴的事透露给太后,太后嘴巴严不严他不知道,太后身边那些婢子,没一个老实的,那平姑从宫里失踪了,又找了几个,现在乱成一锅粥。
刘启唉唉叹了口气,累得闭上了眼睛,外头王硕求见,窦太后忙让开位置,听说就是累的,有苦也没法往这里诉了,带着女儿先回去了。
刘启等人走了,这才睁开眼睛吁了一口气,先不说有没有合适的太子人选,就算母后真的想废,那也是不容易的,现在的太子可不比七年前了,先前巡查的时候太子肃清朝政,异己被他借机清理了一大半,朝中臣子对太子称赞有加,那贪官污吏在哪里犯的事,就在哪里的东市问斩,斩给官员看,也是斩给百姓看,百姓对他很爱戴,要换个废物上来,谁服?
刘启一点不担心,热气一发一散,又喝了碗甜汤,倒是盖着被子好好睡了一觉,让那不肖子孙自己折腾去罢。
阿娇醒来已经是第二日清晨了,睡得太久脑子都是懵的,见自己还穿着大红嫁衣,旁边刘彻睡得板正,一下就坐起来了,掀开马车帘见外头是望不见尽头的树林,心知不好,把旁边的刘彻也揪醒了,“发生什么事了,这里是哪里!”
刘彻本来就瞧着她睡觉,见她要醒来了才闭上眼睛装睡,这会儿就看着她,慢吞吞道,“你现在嫁给我了,我把你从迎亲礼上抢来了。”
啊,这无法无天没有顾忌的家伙!
阿娇就想对他拳打脚踢,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你这是无理取闹你,你要把郅都害死,祖母这会儿肯定咒死我了!我去雁门关有事,你这不是添乱吗!”
时间本就紧,刘彻还在里面裹乱!
不得不说她真是太凶悍了,刘彻手制住她的手腕,腿也压住她,安抚道,“你一个公主,雁门关还不在你治下,光你去有什么用,我已经把斩蛇宝剑和密旨给郅都,让他先去安排了,我需要你假扮周婧,遣散那些信众,安顿他们好生去耕田种桑,这会儿已经在去江陵的路上了,等江陵的事办完,我们一起去雁门关。”
阿娇顿住,想反驳,又发现刘彻说的也没错,她的名头还没有太子百分之一好用,假扮周婧遣散信众这件事也好办,她可以先做几场能糊弄住人的把戏,然后再让朝廷的人来拆穿,天干门现在还没成气候,能不用暴力镇压就不用暴力镇压。
阿娇想起他说嫁给他的事,又要站起来,“我可是不会再嫁给你了,我都没同意,也没礼成。”
就算不嫁给他,只怕也很难再有第二个郅都敢娶她了,毕竟是他当众抢了的人。
刘彻也不说这中间的弯弯道道,只点头道,“逗你玩的,你不愿意,我肯定不会让你不开心的,你坐下来,我问你话。”他又重新审问过周婧,这是个命长的,但对方说的不全面,他也不信任周婧,但阿娇不一样,阿娇不会骗他。
阿娇看他神情严肃,问道,“怎么啦?”
刘彻问,“我最后一个太子几岁生的?”如果活了七十岁,那么废立的可能非常大,皇帝活太久,对太子来说不是太友好,意外就太多了。
很多事周婧可以说,她就不能,阿娇郁闷地抓了抓头发,虽然知道他听不见,还是说道,“六十多岁。”
“我说了你也听不见,你不要总问我这些问题了,这时候我都已经死了,死了还要学习你的历史知识,实在太惨了!”
阿娇见她说完,刘彻还是盯着她不动,猜他是连后头这一句也没听见,只好道,“秘密!”
刘彻目光高深莫测,也没有说他以前没听见,但是刚才听见了,六十多岁,但他也不想再问她更多了,他做事,不需要她给他做预警,做先知,因为她不是他的臣子。
阿娇奇怪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刘彻摇头,他也不知道,只是想问问。
阿娇探头往外看了看,站起来要下马车,刘彻拉住她的手,“你干什么,要去哪里。”
阿娇答道,“昨夜不是有什么选妃宴么,我听阿母说太后给你塞的你也点了几个样貌好的,这样的话我不能单独和你一个马车。”
昨夜他光盯着她呼呼大睡的睡颜看了,哪里有什么选妃宴,那什么女子暂时也被他遣散了,他不知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但遣散便遣散罢,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他只是奇怪阿娇的想法,“为什么,关你何事?”
搁在这个时代确实不关她的事,但她心里还是很别扭,可能是接受了几世教育的结果,“你在与别的女子议亲,我这样跟你在车里拉拉扯扯,不是成小三了。”
阿娇说着自己倒是笑起来,“我和子安的亲事还没有解除,你这样跟我拉拉扯扯,才是小三,哈哈哈……”
反正她总有些奇奇怪怪的念头,刘彻只好道,“没有什么选妃宴,那些女子也都遣散了,等从雁门关回来,再解除你和郅都的婚事,安生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