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黎曼青辗转反侧了很久才入睡,她和陆屿已经成为男女朋友这一事实仍旧令她觉得梦幻得不真实。
隔天早晨,黎曼青醒来走出卧室时就看见陆屿坐在客厅里,手前摆着几份资料,看上去是和瓷器有关的工作。他正聚精会神,而客厅窗户侧来的阳光为他的脸蒙上一层金灿灿的光,看的久了,黎曼青眼前竟然生出了几十年后的场景,仿佛那时她也这样静静看着他。而他那时也许佝偻着背,研究着瓷器的细小裂纹,一切都安静得刚刚好。
黎曼青轻轻叫了一声陆屿,犹豫着男女朋友的早晨应该是什么样的,是一个浅浅缱绻的吻吗?还是她贪恋了一整晚的昨夜那样的拥抱?
陆屿回过头:“曼青,今天想去工作室吗?”
黎曼青愣了愣,“可以吗?”
“当然我之前就说过,你想去随时都可以和我说,现在又怎么会变?瓷器China节目的商稿做的如何了?”陆屿说。
“挺顺利的,刚做完了青花瓷的单元,现在要做青瓷的单元。”
陆屿动作利索的收拾了桌面上的所有文件,摞成一沓规整放好后与她笑说:“早知我就早点和你说实话了,能一早就教你。”
出门,由陆屿驱车载着黎曼青驾轻就熟的驶到了工作室附近。他们先进了干净敞亮的办公室,陆屿将暖气一开,冰凉的房间逐渐变得温暖。
黎曼青忽然想起了上次来时见到的那个小男生。
“陆屿,那个叫做任凛的男孩最近怎么样了?”
闻言陆屿手上的动作一滞,似乎想起了点忧心事,过了片刻眉心的愁绪才化开。
“他在专心备战高考,等高考结束再回来学习。”
上回那样闹过一次,任家的长辈多少理解了一点他的烦恼和压力。陆屿有意无意观察着黎曼青的这几年里,他逐渐明白什么方法能救人出来,什么方法只会将人越推越远,也明白却有回天无力的时候,幸好黎曼青和陆屿都没有到那一步,他们最终都在渴望能在悬崖峭壁的腰间等来一条从上方落下的藤蔓,将他们拉上去。
作为身边人,最怕的是自己猜不透读不懂,而他们又不说。就像他从前也未能明白任凛心里的想法一样,谁都不是什么无所不能的救世主,幸好他聆听到了他们的呼救声。
黎曼青跟着陆屿绕到了后面的大院。院落里的水缸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屋檐边的树枝桠上停着鸟,那烧窑间寂静地坐落在里头,透出股跨越时空的破败岁月感。
木头房子里很冷,房顶极高显得空,即便是装了空调,也不大顶用,只比外头温暖那么一点。房间虽冷,可方圆百里内能找到的最热的地方也在这里面,就在那正中央。那口窑若是运作起来,便是1300度的火光,避开肉眼把瓷烧成。
上午黎曼青跟着陆屿把工作室逛了个遍,她没到过的地方一一去了。后又看着他拉胚、修胚,一晃就是正午。
黎曼青瞧他认真的模样,不忍打扰。
老木房梁上倾泻下来的光线里载着尘埃,如同漫天飘絮悠悠落下。他的瞳色被照至金黄,颊上细小的绒毛变得雪白,浑身晶莹剔透。她倒是想这么一直看下去,可她肚子饿扁了。今早他们出来的时候天刚亮,夜里的水汽都没散,早晨吃下去的东西早不见了,到这时肚子里已是空空,她想陆屿应该也要吃。
“陆屿,你饿吗?”
陆屿聚精会神间回复她:“不饿。”
黎曼青努了努嘴,撑着下巴继续看他手上的动作,那胚被他修得平整光滑,可他似乎还是不满意。
陆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头噙着淡笑:“饿了?”
黎曼青点点头,小声咕哝:“嗯。”紧接着她的肚子也发出了咕咕的抗议声,为她饿了这一事实再添证据。
陆屿没说什么,洗完手就搭上了她暖暖的手心。他刚被冷水冲过的手指尖冰凉,一经触碰,黎曼青哆嗦了一下,过了两秒紧紧捏住了他的手指,由着温度在他们的掌肉指骨间肆意传导。
“去哪?”
“去填饱你的肚子。”陆屿笑道。
从工作室走出,沿着那小胡同走了百米远,他们终于走回了有机动车的道上。星星点点的人从各种隐匿的小道里拐出来,骑着他们心爱的小电动,掀起地上的一些尘土。
沿街并不繁华,几家小食店零散分布着,春夏秋时店外还会摆着几张桌椅供室外吃饭,可这零度的湿冷冬天,桌椅早早被折叠收好靠在墙边,凭着一扇玻璃门隔绝内外。推开门进去,没想到店内暖洋洋的,老板娘围着围兜坐在一张桌前看电视。
点完餐坐下,老板娘跑去告诉了后厨又折返回来。
这块地方都是些邻里街坊,很少有陌生人会停下在这吃饭,久而久之养成了与人唠嗑的习惯。老板娘看着四十多,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很惹眼。
“我看到过你,对面街里头的吧,身后老有个小跟班,怎么今天没见那小跟班?”她笑呵呵地指了指陆屿,在隔壁桌坐下摆出一副要唠大话的架势,她虽然问,却不见得对前一个问题有多好奇,还没等陆屿回答,就扭头看着黎曼青抛出了第二个问题,“女朋友啊?”
这问题黎曼青已经不知道听到过多少回了。
她的家人朋友也好,陆屿那边的也好,又或者是陌生人,见他们两个走在一起都爱这么问。换作以前,她会是那个立刻否认的人,而陆屿则会在一边一声不吭。但如今不同,她瞥眼看向陆屿,就见他神情自若地笑着。
“嗯。”
黎曼青心头升起种异样的感觉,这被问了无数次的关系成真了,能说与旁人听了。
在小餐馆吃完热腾腾暖洋洋的午饭,又与老板娘唠了五分钟左右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狭路撞见了一个年轻的女生,陆屿正牵着黎曼青的手沿着胡同走,那女孩怒目圆睁地凝视黎曼青,看得她一头雾水。看年纪,还是个大学生。
黎曼青下意识地要松开手,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她脑子都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率先动了,手指不自觉地想从陆屿的指缝里溜走。
她细微的动作被陆屿精准捕捉,他的手比她的大,也更有力,轻轻一收,就把她的手固在了原处。
“任雪,你怎么过来了?”他淡淡问。
任雪努了努嘴,把折叠起来的一张纸交给陆屿说:“凛凛让我带来的,他的模拟考成绩,想让你也看看他的努力。”
其实任凛本打算直接把分数告诉陆屿完事,任雪自告奋勇地说纸质的更显真诚,她替他去跑一趟,顺便帮任凛看看他那陆老师最近在工作室里做些什么。任凛自然是无所谓的,由着她。
陆屿单手打开了纸张,黎曼青很识趣地没有把视线瞥过去,而是无所事事地打量边上的墙瓦,每处裂缝都各有各的美,就像人的指纹和树叶的经络,各不相同。
她不去看,任雪的目光却是没少往她身上放,活生生要把她烧出一个洞来。许久,黎曼青才看向她,互相打量的眼神在冷冽的风中碰撞。
陆屿欣慰地笑了笑把纸张收回衣服的口袋里,对任雪说:“进步很大,我会和他聊聊的。”
“哥哥——”她忽然张口要问什么,故意用了这称谓,说出口时还不忘审视黎曼青的表情。
陆屿截断了她的话,语气淡而疏远:“称呼还是按以前的好,任凛称我一声老师,我自然不会是你兄长。”
黎曼青眨了眨眼,她怎么记得初次来这里时,那个叫任凛的小男孩是管陆屿叫“哥哥”的,虽然那时他还在假装自己是任凛老师那无中生有的“朋友”。
任雪不悦地撇撇嘴,改口成之前的叫法:“陆屿,你之前不是说无关人士不能来嘛,难不成她也是你的合作对象?”
她看着他们紧握的手,不甘心地问。
“是恋人。”
陆屿道。
黎曼青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别过脸呛了几声。
亲口听他说,任雪才低下头,神情低落地看着石子路上的细碎石块,脚底和心底都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