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这世上,他唯独不想再利用时敬之。
想法既定,尹辞的举动并无任何改变。两人亲密依旧,不过偶尔多了些暧昧逗弄。那点精巧的心悸被摊开来晒,一来二去,别说时敬之,尹辞自己都快被自己骗过去了。
仿佛那日花灯之下,时敬之只是玩笑,而非调情。而他只是心惊,不是心动。
这样也好。世间漂泊百年,他怕是世上最为清心寡欲的人。就算重回世间,一颗心也盖了厚厚的泥土,生不出多鲜明的爱恨。不过一缕缱绻向往,能为他照出方寸光辉,已是意外之喜。
结果等到了纵雾山附近的小镇,时敬之又悄悄蹭到尹辞身边。
一行人专挑荒野偏僻之地走,如今要重回“人间”,沈朱率先出去探查情况。闫清照旧与苏肆战斗,一副豁出命的架势,已然能与苏肆打得像模像样——自从秘典一战,这位阎家后代比先前还要沉默。尹辞能看出此人有心结,只是闫清一根直肠子,绕不出多么阴毒危险的花,他也就随他去了。
毕竟他更操心另一位。
尹辞把烤架上的兔子翻了个面,斜眼看向凑近的“另一位”。时敬之满身是练武后的汗水,人未到,腹中叽里咕噜声先至。
然而时掌门的头等大事并非讨要食物,他趁四下无人,心思重重地问了个问题——
“阿辞,你到底活了多少年?”
尹辞给他塞了条烤兔腿:“三百多年吧,记不清了。怎么?”
时敬之不嫌烫,一口咬住焦香流油的兔肉,含糊不清地松了口气:“那还挺年轻。”
问得没头没尾,回得莫名其妙。尹辞疑惑地瞥着时敬之,只觉得此人对年轻的定义怕是出了大问题:“臭小子,损我么?”
“我只是想你要活了千年之久,那得怎么办——哪怕是陈前辈,也没调查过那么久远的事情。三百多年前么,大允那会儿建国,应该还留下不少记录。”
原来这人还没学会“轻重缓急”怎么写。尹辞哭笑不得:“不灭之身的事,等你活过今年立冬,再和我一起研究也不迟。”
时敬之语气里多了点不满:“我想知道你的事,跟不灭之身没关系。”
“不要浪费时间,当下还是视肉为先。”尹辞烤肉的手顿了顿,刀尖又挑起一块肉。
“解禁制前,我一日有九个时辰求生,两个时辰歇息,一个时辰用来害怕。现在都想起来了,还是九个时辰求生,两个时辰歇息……剩下一个时辰考虑你的事,怎么能算浪费?”
时敬之借着叼肉的动作,整个人靠了靠尹辞。
时掌门动作太大,尹辞连忙收了刀,唯恐这小子划到嘴巴。他被这人说得心头一软,紧接着暗道不好——看来他最近放开手调戏来调戏去,这小子的脸皮厚度与日俱增,彻底精通如何你来我往了。
火舌卷过切过的生肉,暗红的肉慢慢变为成粉白色,血腥之气变为诱人的香味。
时敬之似是嗅出了尹辞的动摇,语气又认真了几分:“前几日木船上众人都在,你我无法安心说话。我特地每日耗十个时辰求生,现在攒了不少单与你相处的时间。人总要歇息嘛,阿辞,再来点肉。”
时掌门这一番话极有技巧,甜言蜜语夹杂着面不改色的讨肉吃,尹辞一时不知这逗弄是有心还是无意。他想不出妥帖的回击,只好给时敬之削了块肉,刀尖挑着喂了。
结果时掌门快快乐乐一口兔肉下去,差点给当场噎死——
咻的一声轻响,紧接着嗷的一声惨叫。
一支箭不知从何而来,颤悠悠地在时敬之天灵盖着陆。它没能站稳,只得慢条斯理地落上地面。时敬之被戳了个措手不及,嘴里的兔肉还没咽下,一道细细的血流就从头顶淌了下来。
那支倒霉箭上面还系了张纸条。
时掌门抹抹噎出来的泪花,把纸条解开,一个笔走龙蛇的“滚”字映入眼帘。让他体味了一把“人在家中坐,骂从天上来”的滋味。
来之不易的温情被打散,尹辞脸色难看下来:“高手。”
这一箭准是准,就是没有杀意与真气。它来势汹汹,却连沈朱的麻雀都戳不死,因而两人谁都没发现,这才让它有幸扎上时掌门的脑袋。
比起这一箭的威势,“天降一箭”本身才是骇人之处。
纵雾山下,荒野遍地。四周没有半个人影,除了自己人,尹辞没感觉到一丝一毫的活人气息,鬼知道这支箭是从多远的地方射过来的。以尹辞的经验,也只能找到一个相对准确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