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汽化雾,雨丝结冰。尖锐的冰粒自空中刺来,时敬之哆嗦两下,周身火苗霎时矮下去不少。不远处,闫清与施仲雨似乎也落了下风,他们跌跌撞撞地劈开烦恼丝,朝尹辞这边撤来。
凡人瞧不见三千烦恼丝,却能瞧见上面的水滴冰粒。烦恼丝翻腾不止,渐渐被这些水滴裹出一片白色。它们伏在荒野上,棉絮似的柔软圆润,荒草与血迹尽数葬于其下。若忽视那些鬼手似的半通明须根,这场面甚至有几分平宁。
乍一看,像极了深冬的积雪。
尹辞以旗控剑气,剑招中满是孤注一掷之意。身周全是虎视眈眈的根须,他不敢跃起,只是在这“积雪”中艰难旋身。剑气划开真仙白衣,划破它的血肉。下一刻,血肉重生,白衣合拢。
时敬之随着他的动作,笨拙地舞剑跟上。两人彼此相携,像极了某种双人舞蹈。尹辞剑风劈过一处,时敬之的火焰便如影随形似的跟上。
悬木的根须对那黑火有着本能的畏惧,动作慢了不少。真仙腹部亦是多了道深深的口子,泛着绿光的血液不住滴下,被烦恼丝吸收殆尽。
那伤口边缘焦黑,恢复得有些缓慢。
“二位还是放弃为好。这般胡搅蛮缠,又能得到怎样的结果?”江友岳冷声道,“时敬之,你还要执迷不悟么?什么‘家眷’,他只是想拿你做饵,来一场鱼死网破!”
只要能说动时敬之,金火一撤,真仙的漫天根系瞬间就能把尹辞扎成肉泥。等他恢复完,他们早就带着欲子撤离了。
然而那欲子没有半分迟疑,只是继续操着阴暗的毒火,嘴角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聚集过来的须根越来越多,半透明的黑影交叠移动,师徒两人身边似是围着厚重的黑雾。
正如雪上绽开的一朵黑莲。
手下危机,大势已去。真仙在前,妖邪绕身。尹辞衣衫破碎,一身血迹被冰雨冲得乱七八糟。时敬之相对好些,只是一头束好的长发被打散沾湿,着实狼狈不堪。这境况绝望非常,那两人的动作却越发轻松,如同这一切只是场愉悦梦境。
他们嘴角带着淡淡笑意。
配上周遭状况,那份自得显得尤为疯狂。江友岳见惯了穷途末路之人,这两人的反应着实异常,教他不自觉地毛骨悚然。
为什么尹辞还能笑得出来?
为什么欲子一心信任他?
……若这两人的情谊真的牢不可破,他们策划这一出好戏,无外乎要将真仙引出来。可是只凭这一点微弱火星,他们又能做什么?弑仙吗?真仙可是连着悬木的!
他们——
江友岳一走神,放松了术法干扰。只见那师徒俩仿佛一人一影,鼓足力道袭向真仙。后者不喜黑火,刚想错身躲避,突然被尹辞一把揪住衣衫。
尹辞与时敬之不再分身似的行动,猛地旋了个身,半边身子顷刻被根须穿透。他攥着沾满鲜血碎肉的拳头,一拳捣进了真仙腹部的伤口。
这一拳没沾黑火,真仙眉头皱都没皱一下。反倒是尹辞离了时敬之的庇护圈,被须根捉了个正着,半边身子差点被剔为白骨。尹辞挣脱不及,被须根吊在半空,鲜血从他的脚尖不住流下,几乎形成一条血线。烦恼丝来不及吸收,渐渐被染成黯淡的红。
尹辞伸出沾满血的手,一把扯住根须,继而抓向真仙。剑风乍起,淋漓的血雨朝真仙坠去,后者皱起眉,扬起手,准备给面前这烂肉似的人最后一击。
江友岳也欣喜非常,法术几乎立刻转了方向,全朝尹辞轰去。时敬之也炸起黑金交加的火焰,快速朝尹辞冲去——
吊影剑燃着熊熊烈火,贯穿了尹辞的胸口。
那把剑自尹辞后心刺入、前胸刺出,剑尖没于真仙的胸口。最初,金色的火焰烧毁了尹辞身上的衣物碎片,热气逼人。而后那火焰从根部开始变黑,火舌温柔地拂过衣料,不时有水滴划穿黑火,落下地面。
它安静非常,犹如死亡本身。
尹辞登时又吐出一大口血,粘稠的血液沾湿了真仙大半张脸。血红细根被黑火一燎,瞬间枯萎蜷曲,散发出一股子烧焦的木头味儿。尹辞的恢复也慢了不少,从一侧看去,还是血淋淋的骨架模样。
可他在笑。他在鲜血与黑火之间微笑,一双手诅咒般掐着真仙,指尖深深嵌入它的血肉。
剑自尹辞胸口刺来,走了死角,真仙毫无防备。剑尖没入它的胸口三寸有余,划出漆黑瘆人的烧伤。它试图挣脱,却被尹辞舍命制住。两人靠得极近,身上的黑火互成助长之势,一同燃成个漆黑的火球。真仙没有发出悲鸣,它木头似的僵着,周遭的根系也纷纷僵直,像极了受惊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