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
虽然心有疑惑，但冬青还是转身就跑，冲回爷爷身边，从行李袋中拿出了一个老旧的塑料饭盒。
阿淼挖了饭，又往里面加了两勺午餐肉萝卜汤，递给小男孩说：“这是你劳动所得的食物，想吃辣炒白菜的话，等会儿自己过来。”
热腾腾的汤饭飘出了美味的香气，大块的午餐肉堆在雪白的饭粒和鲜香的萝卜之间，是那样诱人。
从小到大，冬青几乎没有吃过肉，他眼巴巴地望着饭盒，下意识地吞咽口水，哽咽着说：“多谢叔叔！”
阿淼皱眉，踢了下脚边的石头，沉声道：“好了，别喊我叔叔……”
他想说我没那么老，可实际上，现在的他到底几岁呢？恐怕没人能给出答案，就连创造出他的锐纳森都无法回答。
他顿了顿，在小男孩忐忑的目光里，捡起一根细枝，在地上写了三个水，“我叫阿淼，读过书吗？三个水组成的淼字。”
冬青当然没有读过书，盯着那个字看了两遍，牢牢记在心里，又连忙喊：“阿淼哥哥好，我叫齐冬青，喊我冬青就行了……”
阿淼没再吭声，挥挥手，示意他赶紧离开。
冬青又向他鞠了一躬，捧紧饭盒，兴高采烈地转头就跑，“爷爷，我们有饭吃了！”
不远处的码头上，正有工人在装卸煤炭。
一队卫兵守在岸边，领头的队长和仓管员并肩而立，抽着卷烟低声闲聊。
“嗯，那边……”卫兵队长眯起眼睛，手掌挥散面前的烟气，指向废弃码头上，某道结实宽阔的背影，“是少统领？”
“哈？”仓管员名叫袁坤，是一年前调来这里的，虽然只是负责看管北荷口水路站点的物资，但里头的油水不少，没点关系可坐不稳。
他顺着卫兵队长的手势看过去，只是瞬间，就找到了那道引人瞩目的背影。
“哎哟，怎么可能呢！”
袁坤笑起来，摸着自己的络腮胡，眼底闪过了一丝精光，“少统领去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的，怎么可能一个人待在灶台那里，还要亲手烧火做饭？大概只是身形相似，瞧瞧咱俩，要是不看身高，这胳膊，肌肉形状，也很像吧？”
话题转移得很快，只是几句话就聊到了津贴上面，卫兵队长感叹着自己没有门路，熬不出头，很快就把那道背影遗忘在了脑后。
等卫兵队长离开岸边，袁坤转身立正，朝向废弃码头的位置，飞快地敬了个军礼。
“少统领，祝您一路顺风……”
北荷口营地外，停车场。
老于和同伴吃了汤面，又补给了油料，准备开车回往平民地了。
可没想到的是，这辆老卡车再次罢工，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同伴比较相信玄学，嘴里啧啧不停：“老于啊，这可不是好兆头，咱们干脆别回去了……”
老于哑然失笑：“别回去？那咱们去哪儿？货券都没攒够，咱们怎么去长宁基地？”
“走到哪里算哪里。”同伴翻找着工具，叹息道：“远宜岭那个树藤可奇怪了，再过一个冬天，也不知道会长成什么样子，要是咱们到时候出不来，怎么办？”
老于拧着螺丝，漫不经心地应声：“有安曦基地呢，不至于出不来吧，他们肯定会派人清理的。”
话音落下，没有人再吭声，很明显，两人都心怀焦虑。
平民地没有前途，这是第一个共识。
这么多年来，安曦基地始终不肯开放收人，现在好些人都走了，他们更加不会开放了。
之前抵达远宜岭的幸存者没有离开，是因为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待在那里苦苦支撑。
当然，其中有些人执迷了，天天疯疯癫癫，扒着铁网墙大喊大叫，一心想进安曦基地。
有些人看清了安曦基地的真面目，又不想四处漂泊，就打算在那里安家，他们结伴而来，也有这个条件——足够的青壮劳动力，能够搭建住房、种植采集食物。
更多的人都是走一步看一步，期待着会有全新的变化。
现在全新的变化出现了，也就是长宁基地，将近三成的幸存者几乎是第一时间选择了离开，而且多是青壮年，敢拼敢闯，去追寻更为光明的未来。
可这样的现象对于平民地来说，无疑是一种衰亡的前兆。
青壮年流失，代表着分担风险的中坚力量也在变弱……平民地里出现过的丧尸可不少，冬天也有野兽潜伏袭击，伤人吃人。
而他们的防御只有一堆堆木头土石，或者还可以靠着安曦基地的铁网墙搭建房屋，至少那一面是确保安全的。
人多的时候，就算大家不会为了外人舍生忘死，可在能够自保的前提下，还有不少人愿意能帮一把是一把，主动施行善举的，比如送点野菜，借个火……这种小事都是举手之劳。
可现在呢，哪怕老于和同伴不去在意，也知道平民地里有不少人眼红，或者厌恶他们做这种载客离开的生意。
所以每次载客的时候，他俩都会提前收拾好值钱的东西放在车上，以免自己不在家里，那些贵重物品被人洗劫一空，平民地里可没人帮忙主持正义。
两人真想走的话，随时都能上路。
“要不，现在就去长宁？”
修好车子后，老于脱下手套，试探着问了问同伴。
同伴故作镇定：“咳，我觉得可以，要是咱们回平民地的时候，车子又在半路歇火，那就不妙了，到时候天黑了，冷飕飕的，野兽又围上来……”
想到那副无人救援的画面，两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出现在他们的脑海，带给了他们新的希望。
老于转头望向营地入口，“要不要……去找那个兄弟？”
同伴嘶了口气：“可他说不缺货券，也不需要同伴啊……”
“傻！咱们继续做生意好了，他不是有货券吗？要离开北荷口营地的话，肯定还要找交通工具，咱们干脆自荐接单嘛！”
“那他要是不去长宁基地呢？”
“他都离开安曦基地了，不去长宁基地去哪里？难不成去什么涟市，什么苏纶？哎哟哟，想那么多干啥，咱们先把人喊上车再说，去不去的，就算半路分开，那咱们也走过老长一段了，起码这段路程的安全也有保障吧？”
“对哦！”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商量半天，越说越带劲，仿佛胜利的曙光就在前方，几乎快要克制不住出发的激动心情了。
“我去南边找。”
“行，我去北边。”
定好约见的时间后，两人喜滋滋地兵分两路，重新进到营地里面，去找先前的神秘高手了。
最后找到人的是老于，他跑到废弃码头附近，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灶台前面的男人，没办法，身材和打扮实在是太醒目了。
没想到的是，先前那对祖孙也在。
老人靠在行李袋上午休晒太阳，小男孩则是捏着两根细长的树枝当筷子，吃得满嘴都是红彤彤的辣酱。
“兄弟——”
听到老于的声音，冬青忙不迭咽下嘴里的白菜，“阿淼哥哥，那个于大叔来了，好像找你的。”
阿淼刚洗完锅盆，闻言抬头看了看，又低下头继续收拾背包。
老于挺聪明，他没跟那群不识趣的幸存者一样，上来就问兄弟结个伴吧？而是换了个说法，委婉询问：“兄弟，你还找车不？坐我们的车怎么样？我和同伴商量了下，想接个大单，多赚点货券……不知道你能不能……”
可阿淼也不是傻子，一听就听出了他话里的潜台词，拉好背包拉链后问：“怎么收费？”
尽管隔着墨镜，看不清他的眼神，但老于还是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压力，似乎这个问题不是简单的问题，要是回答不好，很可能会遭到拒绝。
这样想着，老于嘿嘿一笑，轻咳着说：“按市价来，看兄弟你想往哪儿去，咱们分段收费，也不用先交定金，每到一处就收一笔，下车的时候再付剩余的路费，怎么样？”
阿淼不置可否，又问：“这次是包车还是拼车？”
旁边的冬青搁下饭盒，抹了把嘴，眼巴巴地望向了老于。
老于注意到了他的眼神，悄悄打量着阿淼的脸色，一时摸不准主意，便问：“兄弟是几个人？”
阿淼回得干脆：“一个。”
一个人？那为什么又跟齐家的祖孙坐在一个灶台前面吃饭？难不成是祖孙俩死皮赖脸凑过来的？年轻力壮的，完全可以走开不是吗？还是说，大发善心把没饭吃的祖孙俩喊过来的？
老于手拍额头，瞥向小男孩寻求帮助——是不是在试探和考验啊？
然而小男孩并没有给出任何眼神暗示，他脸色迷茫地坐在地上，怀里搁着饭盒，舔得干干净净。
阿淼等不来答案，背起了背包，“告辞。”
“等等！”老于连忙抬手拦人，电光火石之际，良心还是占了上风，他咬牙道：“拼车，带齐大爷和小齐一起走。”
大不了打个欠条，等进了长宁基地，或者长宁的分站，等小齐长大一些，再还车费就行了，反正车厢那么大，坐一对祖孙也算不了啥！
或许是过关了，下一刻，回答落入了耳中：“行，收拾一下，准备出发。”
卡车就在营地外面，老于的同伴也顺利回来集合了。
上车之前，在阿淼的公证下，冬青签了一张欠条交给老于：“于大叔，谢谢你，等去了长宁基地，我一定会努力还车费的！”
老于也没客气，哈哈朗笑道：“那我就等着了啊，你赶紧长大！”
卡车没再招揽生意，或许是上午在远宜岭内的遭遇让老于和同伴心灰意冷了，他俩直接来了个变相包车，只载着阿淼和齐家祖孙离开了北荷口营地。
车厢一下子空旷起来，冬青抬起瘦小的胳膊，抓过草捆堆好，扶着爷爷靠上去休息，等到拾掇好了自己，他才凑到阿淼面前，小声地说：“阿淼哥哥，谢谢你的帮助，要不是你，我和爷爷根本坐不到于大叔的车。”
阿淼拿掉了墨镜和口罩，拉下帽檐挡住眼睛，靠在旁边的草捆上，呼吸平稳而轻匀。
冬青以为他睡着了，吐吐舌头，道了声抱歉，准备挪回原位。
没想到他忽然说话了：“是你自己的能力。”
“啊？”冬青不太明白，但能和这样的强者多多聊天，他非常激动，忙说：“不，是阿淼哥哥……”
阿淼抬手，打断他的话，“不是我，是老于善良。”
或许是想快些结束对话，这次他多说几句做了解释：“你是个孝顺勇敢的孩子，老于是个善良好心的老实人，正因如此，他才会带上你和爷爷，你们也才能坐在这里。而我和你一样，只是个普通的乘客，明白吗？”
冬青不太明白，伸出手指做打枪状，“可是阿淼哥哥，你明明很强，枪法那么好，大家都想跟你一起结伴上路。”
“那他们搞错了一件事，同样，我也希望你能明白一个道理——永远不要期待陌生的强者救助自己。如果你真想在这个世界存活下去，那就追求自身的强大。
换个说法跟你解释……比如，我确实有办法免费搭车，甚至让老于容许你们祖孙一起免费坐车，那种方式带来的结果跟现在一样，你和爷爷成功搭上了车。可要是我半路离开了，你和爷爷怎么办，老于又该用什么态度对待你们？”
阿淼的声音带着破碎的沙哑，在这呼呼风响的车厢里，显得有些不真实般缥缈。
冬青似懂非懂，字字句句落进耳中，如同长锤似的敲击着他幼小的心门。他怔怔打量着眼前身强力壮的男人，嘴巴微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阿淼告诉他：“现在你们祖孙都是乘客，只不过暂时赊账而已，这并不是借助我的力量所得，而是你自己贷出了未来的可能。就像先前我给你的食物，也是你帮忙捡拾柴火换取的。你能在平民地里顺利长大，肯定是靠着家人和自己的奋斗，也许还有旁人的帮助……你真想感谢谁的话，那就努力变强，长大后用自己的力量去回报他们。最后，我希望你能记住今天签下的借条，别让对你抱有善意的老实人寒心，这个世界需要更多温暖的力量。”
说完这些，阿淼恢复沉默，没再开口闲聊了。
冬青躺回爷爷身边，注视着上方飘飞的破裂篷布，想了好久、好久……虽然没能想出个所以然，但他的心底，似乎有什么种子在悄然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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