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美旷远的殿堂上,无数夜明珠悬挂于屋顶,明辉映照下,一群脸蒙轻纱的美人正演奏着袅袅不绝的曲调,乐曲空灵中又带着几分喜庆,悦耳如自九天而来,有百鸟朝凤般的感觉。
无数修士坐于玉案之后,或与身旁的同伴轻声细语,或起身与他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等待着那场即将到来的结契大典。
对修士来说,所谓的结契就等同于凡人的结亲、嫁娶。
而作为当世唯一的仙尊,陆鸣巳的结契大典无疑会被所有人关注,来参加的也都是各大势力的高层。
这既是一场婚礼,也是展现净寰界在修真界尊崇地位的仪式。
高座之上的俊美男人脸上没有一点即将娶亲的喜色,恍惚的情绪侵染了一贯冷肃的眸子,让他脸上多了几分罕见的心不在焉。
在他不惜一切代价推动禁术复活阿岚之后,经历了漫长的混沌,他重生回了过去,回到了他将要与危岚结契的那段时光。
这时候,危岚还没有死……
陆鸣巳微微向后,靠在了鎏金王座之上,仰着头,唇角难以自抑地上扬,勾勒出一个浅淡的笑。
高座之上的男子睁开双眼,眼底波动的情绪已经重新收敛,面上威严而冷静,又变回了那个执掌修真界的三界共主。
陆鸣巳抬起手,示意侍立在侧后方的卫集上前,在他弯下腰后,手指在扶手上轻敲了两下,声音带上了一丝柔情:“用水镜与护送夫人的人取得联系,我想……看看他。”
卫集低垂着头,眼底闪过一瞬错愕。
……这样情绪化的话,不是之前的尊上会说出的。
卫集心里隐约觉得尊上身上好像发生了一些改变,脸上却没有变现出来,而是恭谨地应了一声:“是。”
他没有问为什么,而是直接转身去取了水镜
在卫集匆匆离去后,陆鸣巳端着酒盅,再一次陷入了恍惚。
陆鸣巳看着洁白的案几上倒映出来的自己,恍惚间,仿佛又穿透时光,看到了那道沐浴着鲜血的决绝身影。
在陆鸣巳的记忆里,危岚一直都很乖。
他温顺听话,通情达理,从不忤逆他的命令,陆鸣让他呆在后山,他就真的安静地在后山呆了一百年,呆了一生……
百年的时光让危岚被打磨成了最适合明辉仙君的模样,也让陆鸣巳渐渐忘了,他本不是这般的模样。
那层温顺的皮披得久了,便让陆鸣巳信了,危岚就是这般的模样……直到一朝失去,才幡然醒悟,却已经晚了。
经历了那场诡异的天劫,见过危岚所做的事之后,陆鸣巳才意识到,危岚从不像他想的那样,是朵经不住任何风雨、需要保护的娇花。
——他虽然是凡人,但并不是弱者。
他从来就不是,需要养在笼子里呵护的雀儿。
不期然的,陆鸣巳又想起了初遇时,眼里带着火光的少年,他曾悍然对着敌人出手,眼里无畏亦无惧,只有一往无前的坚定。
以现在的时间来看,距离那次初遇……其实刚过去没多久。
陆鸣巳唇边弯起弧度,想到那样的危岚,心底忽然有些滚烫。
视线里,刚刚离去的卫集捧着水镜从阴影里走出。
他捧着水镜走上高台,立于王座旁边,低下头来小声解释:“尊上,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冥渊上空,受到从冥渊吹出的浊气影响,无法直接与白夏大人联系,只能通过值守在冥渊的人看到穿行的车队。”
说着,他将对着自己的水镜翻了个面,将镜面展示给陆鸣巳看。
陆鸣巳垂首,看到了水镜里那一行浩浩荡荡的人群。
距离有些遥远,又隔着一层水镜,陆鸣巳看不清那些人,却可以看到那座被保护在中央,由龙凤拖着、赤红做底的花轿。
他知道,危岚就坐在里面,等待着与他的再次相会。
冥渊上空的天是晦暗的,那座花轿却有着点亮天空的明艳。
就像花轿里的那个人,永远都可以,也愿意,抚平他心底的一切创伤。
陆鸣巳的唇角扬起温柔的弧度,笑意浸入了眼底。
在他的示意下,卫集将水镜放在了玉案的左上角,让水镜联通冥渊的那一面正面面对着陆鸣巳,让他能时刻看到对面的情况。
水镜中,迎亲的队伍无声而安静的前行着,护送着花轿里的危岚前往净寰界,前往明辉仙君身边。
这让陆鸣巳的心脏,鲜活地跳动着。
带着期待、带着喜悦。
*
冥渊上空,浩浩荡荡的车队缓慢地穿行在半空的乱流中,在白夏的带领下,主动避开了可能有危险的厚重云层。
这世间能让修士止步的地方不多,冥渊就算一个。
冥渊由人间的浊气汇集而成,诞生自凡人心底的浊气会本能地侵蚀修士体内的灵力、撼动他们的道心,道心受影响下,很容易心魔滋生堕入魔道。
而在陆鸣巳统辖下的修真界,正道和散修都在不遗余力地打击各种邪魔外道,少有人愿意往这种只有危险,没有宝贝的地方钻。
从虚空中生出的风,吹开了花轿的帘子。
危岚耳朵竖起,从缝隙里往外观察,时刻注意着外面的动向。
他依稀记得,前一世在迎亲的队伍穿过冥渊的路途中,被什么东西袭击过,起了骚乱,是白夏出手后才解决掉了敌人,让队伍能够继续前行。
危岚若想离开,时刻守在花轿外的白夏就是绕不过去的那个坎。
只有白夏被调离了,他才能试着摆脱护卫他的这些修士。
在其他的地方,危岚就算跑了,也会很快被陆鸣巳的人抓回来,而在冥渊上空却不同,冥渊的存在,会成为帮他阻拦追击者的一道牢固屏障。
冥渊上空的那次袭击,将会是危岚唯一的机会,能否摆脱陆鸣巳,就看他能不能把握好这次机会。
花轿里,危岚感受着拂面的微风中蕴含的浊气,知道这是队伍已经在冥渊上空穿行,琥珀色的眸子因为雀跃而显得明亮璀璨。
他放下掀开帘子的手,开始为逃跑的那一刻做起准备。
——华丽繁复的嫁衣和首饰,在他逃跑的时候会变成沉重的负担,要最先解决。
他先是把脑袋顶上复杂的凤冠,小心谨慎地、一个部件一个部件地拆了下来,期间难以避免的扯到了和零碎的发饰缠在一起的头发,疼得他抽了一口凉气,可又怕被外面的白夏发现,只能咬着牙把痛呼声咽了下去。
等到所有的发钗、冠饰都摘了下来,危岚揉着隐隐作痛的头皮,心底又给陆鸣巳记了一笔。
曾经的他,居然还觉得能穿上这样一套华美的嫁衣是一件幸福的事,是陆鸣巳在乎他的表现……可他明明并不喜欢这样繁复华丽的衣物,之所以会觉得高兴,不过是因为陆鸣巳夸赞穿着嫁衣的他美极了。
脑海中闪过前世的那个天真的自己,危岚瞥了下唇角,一脸不高兴地将陆鸣巳彻底从脑海里划走。
晦气。
他的逃前准备还在继续。
处理完了脑袋上的凤冠,危岚又试着脱下身上层层叠叠的繁复嫁衣,连片的赤色上用金线绣着华丽的图案,金色的龙凤纠缠在一起组成了复杂的盘扣,像是一束花,从左肩蜿蜒向后背。
嫁衣上的龙凤简直像是攀附在身上的一道道枷锁,牢牢地将人锁在里面。
由于大部分盘扣都在后背,危岚努力了半天也没能成功,最后不得不认命,打算先穿着这套衣服逃跑,等离开了,再想办法脱下来换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