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鸣巳从未尊重过他的想法。
只要他们有意见分歧,陆鸣巳永远都是正确的,而无论危岚想做什么,都永远是错误的、不应当的。
对危岚来说,这段曾经真挚过、甜蜜过的感情实在太让他痛苦了。
爱,爱不得;走,走不了。
陆鸣巳想要的是完全按照他的心意塑造的人偶,不需要有自我意识,只要听话、乖巧、温顺地当一个妍丽的花瓶就够了……
可危岚做不到。
他有自己的渴望,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有想爱的人,也有会因痛苦而放弃爱的冲动。
可陆鸣巳……不愿接受这样的危岚。
危岚也不需要,一个不愿意睁开眼看清他的爱人。
蹉跎了一百年之后,他终于有了一切重来的机会,又怎么会再次踏上同样的一条路?
隔着遥远的距离,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危岚却扬起脸,冲着那道视线,眸光璀璨,唇角上扬,露出了解脱的笑容。
这次,陆鸣巳是真的鞭长莫及。
不远处,雷鹰凄厉的嘶鸣声震彻长空,濒死的雷鹰挥舞着羽翼,穿透天空的云层,扎向无垠高空之处的自由之地。它们扇动的羽翼带起了狂风,狂风吹开了乌云,让一束阳光刺破了冥渊上空亘古的阴暗,洒在了红色的花轿上方。
一束明灿而又温暖的光柱照射而下,落在危岚身上,映着嫁衣上内绣的金线,给他镀上了一层辉光,绚烂而又夺目。
危岚沐浴着金灿灿的阳光,感觉自重生以来,因积压的愤怒而浸着寒意的胸腔,像是被灌入了一股温水,让那颗始终冰冷僵硬的心脏,再次跳动了起来。
——噗通、噗通。
是轻松而又明快的跳动声。
直到此刻,危岚好像才刚刚重新活了过来,不再是那只穿越了时光长河的,浸透了哀怨与死气的恶鬼。
危岚最后看了陆鸣巳一眼。
那一眼冷淡而平静,毫无情绪波动,像是隔着遥远距离的那个人,只是一个不足挂齿的陌生人,像是所有不堪的过去,都已经被彻底埋葬。
——从今往后,他不再是仙尊夫人了。
危岚转过身,脸上洋溢着恣意的笑容,足下发力,纵身一跃!
单薄瘦削的身影从高空坠下,坠向那遮挡了视线的云雾之中。
带着浊气的风吹在身上,锐利如刀,侵蚀破坏了那一身浸润着灵气的嫁衣,撕裂了明艳的下摆,破坏了牢固的盘扣,污染了灿金色的龙凤,让整件嫁衣碎成漫天的红色雪花,随风而落。
他终于打破了那座金丝笼子。
危岚放松身体,迎着烈风,向冥渊坠去。
他脸上的笑容始终没有消失。
真好。
连风,都是自由的味道。
危岚张开双手,双脚,闭上了双眼。
他的心灵只有纯然的喜悦,而无半分恐惧。
——“噗通”。
他跌入了看不到底的深渊之中。
*
天极殿内,陆鸣巳不知何时起,已经将放在玉案上的水镜抓到了手里。他不发一言,下颚却因为咬紧而呈现紧绷的线条,凌厉有如锋刃。
可无论他的目光有多么噬人,水镜对面的那个人都看不到了。
那道赤色的身影毫不犹豫地从高空中跃下,坠入了冥渊……就像是划过天空的流星一样,转瞬之间,红色就熄灭在了暗色的湖泊里,云雾蒸腾而上,再也不见踪影。
连涟漪都未曾泛起。
天极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这让水镜破裂的声音格外清晰。
——“噼啪”。
由坚固的天罡玉炼制而成的水镜被陆鸣巳徒手捏碎,一片片深青色的玉片剥落碎裂,掉在案几上,又滚落到黑曜石的石阶之上,最后“叮叮咚咚”地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水镜破碎,映照着冥渊景象的投影也无声无息的消失。
明辉仙君定在了原地,浑身僵硬,像是凝固在时光里的一尊雕像,早在不知多久之前就已经失去了生命。
沉重的空气让在场的所有人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打破了这样的寂静,惊扰了高台上那位,被撕成碎片。
应当提醒陆鸣巳的卫集上前两步,本欲开口,却又在沉凝的空气中缓慢地停下了脚步。
他不动声色地抬眼瞥了尊上一眼,窥到他藏在阴影里的表情,心底骤然一沉,又默默收回了迈出的脚,垂首盯着地面,不敢出声。
那道仿佛凝固住的身影,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其实是沸腾几欲爆发的火焰,卫集不愿做那个引爆明辉仙君怒意的人。
其他人也同样如此。
没有人敢打破这片寂静。
所有人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没有人敢出声询问。
时间悄然流逝,不知过了多久,静立于高台上的那抹高大的身影突然动了一下,好像终于从凝固的时光中苏醒。
明辉仙君立于明珠光辉之下,俊美的面容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他面无表情,好像不会为任何事情动容,可身上却散发出一种腐朽般的萎靡气息。
他嗓音沙哑地开口了:
“散了吧……”
明明是非常不正常的一件事,也显得对在座的宾客格外不尊重,可却没人敢提出抗议。
明辉仙君做下的决定……无人敢当面违抗。
卫集骤然回过神来,收敛了心底的惊惧,不敢去多看多问,而是连忙和其他近侍一起,安排起各宗长老、真人的离去。
前来的宾客看了看高台之上的那道身影,心里生出万千猜测,却没人说话,而是按部就班地按照净寰界修士的指引,一个接一个地收回了贺礼,在指引下离开了天极殿。
离开后,宾客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却依然没有说话,直到彻底离开了净寰界的范围,才不约而同地吐出一口气,传音聊了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仙君一直看着的那面水镜里连通的是哪里?”
“是啊,怎么好好的结契大典,说散就散了?”
“啊,是不是结契的另一方,那位凡人夫人……出了什么事?”
“不会吧?谁能在那么多净寰界修士的保护下杀掉明辉仙君的夫人?不可能的!”
“说的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