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那游方道士的话突然在耳畔幽幽响起,莫非,官运将尽这一谶语合该应在今日?
早知如此,他上什么告老折子呢?要是不上,朝廷也不会把这位探花郎派过来,也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乌七八糟的事了!
且不提孙县令如何懊悔交加,驿站东家却是见猎心喜,对魏渠先前的承诺更加信任,当即趁热打铁,高声将自己过去配合孙县令做的那些勾当全部说出。
因怕众人不信,他还出示了孙县令赏给他的金银玩物以及一份赃物清单,作为证据。
“这些都是草民记得的,什么时间哪一支商队出了事,被抢走了多少财物。不说丝毫不差,大约也能对上六七成。孙县令怕赃物不好出手,特地让人分散带到涪县和其他周边州县变卖,其中好几回卖完回来还在草民的铺子里歇脚吃茶,草民听得清清楚楚。听他们的话音,孙县令喜欢收藏茶器,孙家女眷则偏好丝绸首饰。此刻若是去孙家查抄,兴许还能发现一部分……”
“竟有此事?”魏渠故作惊讶,拿起单子大略扫了一遍,沉痛道:“孙大人,你身为父母官,本应为百姓谋福祉,怎能做出这等腌臜勾当?简直是让我辈蒙羞!”
孙县令见对方准备充分,已然绝望,连辩解都省了,只恶狠狠盯着驿站东家看。
魏渠轻笑一声:“这里虽然不是正经公堂,不过,事急从权,孙大人应该不介意本官在此公之于众吧?”随手将单子交给长生,后者大声念给围观百姓听。
单子上的东西太多,当然不可能全部念完,但只念了几行,也足够让百姓们哗然了。
敖县穷嗖嗖了这么多年,平时孙县令在家再豪奢,对外也要做出两袖清风的样子,那些苛捐杂税也是用的上官有命不得不从的借口搪塞,以致于,大部分老实巴交的普通人即便再苦不堪言,也不至于将矛头对向孙县令本人。
今天,突然跳出来一伙山贼自称是鸭公村村民,道是因税赋过重被逼上梁山,又控诉孙县令意图加害新来的魏知县,再引出证人驿站东家,后者又把十几年间孙县令掩藏最深的黑料给爆了!
税赋的事,大家一点都不怀疑,他们也是受害人之一。
堂堂县尊大人居然勾结匪徒大肆劫掠财物,害得敖县与外界的商贸之路近乎断绝,民生愈发凋敝!
商贾不来,百姓们做工的机会也大为减少,只能靠田地过活,偏偏田税又加重。同时,许多无法本地自产的物资价格飞涨,哪怕是家中小有资产的人也不大舍得花钱买。
总而言之,孙县令为了一己之私,竟是趴在全县人身上吸血,变本加厉!
更过分的是,为了阻止新知县到来,他居然还想动手shā • rén!
百姓们个个怒发冲冠,也不知打哪从来的泥团子啪地砸到孙县令身上,还有人高喊“打死这个狗官!让他再害人!”这像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似的,陆续还有烂菜叶子臭鞋底之类的东西纷纷飞往孙县令。
有个老妇挤上前哭:“我的苦命儿啊!我还当是你命不好出门撞上山贼,现在才知道是被这狗官害的啊!狗官,你还我儿子的命来!”
又有个落魄书生模样的人涨红了脸上来骂:“多行不义必自毙!今天就是这个狗官的死期!去抄了他家,里头肯定能找到他的罪证!”
还有挨得近的一些人,手上没有东西可砸,于是纷纷朝孙县令的方向吐口水以示愤慨。
孙县令被突如其来的群情激愤吓得心脏狂跳,俨然想不到,过去那些麻木怯弱的眼睛居然也能燃起这样炽热的怒火,让他不敢直视,仿佛要将他的灵魂烧尽。
魏渠冷眼旁观着这一幕,只在人群开始骚动之际特意看向李絮的方向,确认她身边跟着人没有被冲撞到才收回视线。
他却不知,此时热火朝天的人群当中,李絮朝手上还沾着泥土痕迹的丁毛二人摆摆手,悄然退开,深藏功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