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秋泓是叫你来做说客的吧,担心我没有大志了么?”她摇了摇头,“他样样都好,只是性子实在太急,做什么事都一定要有结果。这点倒是像我——他让你带给我什么?”
离离点了点头,方从背后伸出手来,“……魔君的葬礼在这几日便办了,操持的很隆重,只是衣冠冢前右使又提了要立新主的事,场面闹得有些难看。吕大哥让我问问您的打算。毕竟,以咱们北域的实力,要争,便一定能有一席之地,要退,也能固守着冰雪城做最后一道防线,任谁打都打不进来。”
她摊开掌心,却是一根一指宽的鲜红长线,用极其繁复的手法打成了个络子,“这……这是魔尊与您的因缘线。其余的都在衣冠冢前面烧干净了,吕大哥将您的这一条偷偷瞒下了,让我交给您。他们说,只有亲手烧掉才有用,别人经手了,效果就会打折扣,叫人走的不安生。”
魔界之中流传着因缘线的说法,说生者是靠一条条和他人连结的因缘线活在世上的,一旦从阳世到阴世,死者往生,同他相关的人都要去烧掉因缘线,以示今生爱恨情缠,前尘往事,全都一笔勾销,来生又是清清白白的孑然一身,缔结新的因缘线。宁无歌从雨笠下伸出了手指,将那条红线揽过了,鲜红的线在她掌中微微颤动,她的手泡久了雨,像冰一样的冷。
“我知道您爱他!只是逝者已矣,到底是没办法的事了。“
这番话,离离说的非常小声,她遥想起魔尊白衣浮动的情态,也已经觉得恍若隔世了。这样一个人,应当是不会爱上任何人的。而爱上他的人,注定除了伤心,别的什么都得不到,“魔尊已经死了,可您……到底还活着。”
宁无歌的身形终于停顿了下来,她没有回头,“那照你说,应当如何呢?”
“自然是杀回冰雪城,收拢军队,号召部下,清点手下势力,举兵与右使抗衡,重夺魔尊之位!”离离道,脸有点红了,但是她的声音在滴滴答答的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您是魔尊亲封的左使,这些都是理应的!”
“理应的。”宁无歌将这个词重复了一遍,好像觉得这话挺有意思,“你应该知道,天下没有什么东西是理应的。许多人都说树精灵的话不可违抗,就如同上天的意志不会因为人的所作所为而改变,你相不相信这样的话?”
“我只知道树精灵曾经说过‘此子不可杀,将来定成器’的话。”离离说,“这不是正证明了您才是天命所归么?”
“天命所归……那若是没有他的预言,我当时就会被神族人追杀至死了?”
“这……”离离摇摇头,“属下不知。”
“那么,倘若他收到了不能杀我的预言,却知情不报,没有宣告于天下。神族人还是个个都要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这时候我是死还是不死呢?”无歌饶有兴致地问道,“其实树精灵曾来过魔界第二次,那大约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他私访魔域,对于我和魔尊都作出了一个新的预言。
“‘天下大势,尽归神族。’这就是预言的内容了。届时天命之子从三十六域中最高贵的神女腹中降临,天地万物都要向他俯首称臣。无论魔族如何抵抗,都是徒劳无功。魔界的气运,你我的气运,都到此为止了!”
“简直是荒谬!”离离一惊,随后大喊起来,乌黑的天边滚过一阵闷雷,似乎也被这些话惊的不能言语,“难不成还能将我们全都诛灭么!神族人高高在上,坐享三十六域却无半分慈爱怜悯之心,俯瞰众生犹如养猪养狗,我宁可死,也不会做神域中人的掌下之物!”
无歌仍是笑着的,只是这笑意到底有几分悲伤,“他还说,如果世界是一本书,那上苍施舍给我的那一点气运,只不过是为了叫故事更好看罢了。有的人天生就是做踏脚石的命,又偏偏不认命,想着反抗天道,孰不知道他的反抗本身就是别人爱看的戏。”
“他说我是石头,祁念也是石头。活了一辈子,就是叫人往我们背上踩一脚,把那根骄傲的骨头一脚踏碎。所以祁念他功败垂成,我求而不得,都是上苍定好的命格。”她摇摇头,“他还问我,你可知道忤逆天道是什么下场么?”
“我当时说,我不知道。他说,那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现在我知道了。祁念他生死不知,下落不明,魔尊之位空悬,我如今实力大减,十不存一,只能在白羽卫的最底层残喘着度过余生。冰雪城,我回不去。右使,我斗不过。白羽卫,不是从前。我真心爱过的人,他们为他建了一座衣冠冢。”
她脸上的肌肉终于痛苦地抽动了一下,但仅仅是一下,“异界话本子里常有这样的女人吧,有着几分实力,心却已经死了。但她不在乎,她只是一心爱着的一个已经死掉的男人啊,愿意把自己的余生都精心地封锁在过去里。美是美的,哀婉的像一副画。可看不见她最好的日子,那些东西已经停留在过去了。”
“你知道天底下最恶毒的诅咒是什么吗,是一个从没有出过错的预言者对你说,你最好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离离望着无歌,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她突然觉得很难过,一个人的一生被三言两语就这样决定了,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像一张网子往小鹰头上迎头罩落,也像一颗幼苗被拔出泥土时,发出的一声有气无力的痛叫。因为是真的痛,所以连张嘴都发不出声音。她太了解眼前这个背负着魔界左使之名的女人,自然也知道在过去的几百年里,这个骄傲的女人连头都不曾低下。可是如今,就连宁无歌的声音里也多出了几分疲惫之意。她望着落雨的夜空,轻声道,“天命如刀啊。又有什么法子呢。“
就这样了么?就这样了吗?离离心里好像有个声音在说话,可是另一个声音立马大声地驳斥了她——树精灵的预言是从来没有出过错的。不这样又能怎么办呢?她轻轻说,“左使,无论怎样,我总要跟着你。“
“就这样吗?就这样也好啊!”宁无歌说着,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可是,千错万错,我偏偏不是一个愿意活在过去的女人啊!”
“请你将我的原话告诉吕秋泓——我既然下了决心,那自然是要杀回去的!”
她复冷笑着,一字一顿,“也不必说什么前世今生的话了。就算是魔尊亲至,我也要他好好看一看,魔界四城八域是如何落在我的掌中,奉我为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