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声音轻软道,“好罢,既然如此,还请宁姑娘稍等片刻。我去请示姜公子,待他示下。”
她身形婀娜地向众人行了一个礼,站起身来,向一张淡青色的帘子后面走去了。那个弹琴的人似乎也坐在后面,一掀帘子,琴声便更清晰了,悠悠扬扬地传过来。宁无歌的眼神突然定住了,她冷冷地注视着那张帘子,如玉的侧脸边散下一半黑鸦似的的头发,看不清神情,像是在沉吟。
也不知道那婢女进去说了什么,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帘子里便走出一个人来,抚着掌大笑,倒多出三分粗豪的气概,“谁要替战?是这位宁姑娘么”
看他的面相,大约也才三十出头,不过魔域之中甚少以面相决定年龄,许多人直到寿终正寝也依然是一张青春少艾的面孔。此人声气弘大,行为豪放,一见之下倒叫人觉得这是个实心眼的汉子。
“这位便是姜云公子么”无歌道,她也不起身,只一抱拳,就算行过了礼。“宁某在此见过了。”
姜云走到了桌边,举起赌盅,又放下,在他的掌中,几粒骰子快活地一响,“宁姑娘真是个伶俐人。我的赌局开到一半,倒叫你搅了场子,难以为继了,现在闹成这副样子,你是替小方公子,还是另开一局你自己下场?”
“上司有难,下属替上司排忧解难,本就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宁无歌道,她十指交扣,反而是沉静的,“倘若今天方公子输了赌局,明日白羽卫的堕落之名便会传遍都城。这份名声实在丢人,咱们白羽卫是实在担不起的。”
“这么说来,宁统领是胜券在握啦。”姜云道,“宁统领从来来过这里没有?最喜欢赌什么?”
“以前从没有赌过。”无歌道,周围瞬息而起的嗡嗡议论声几乎要将她淹没了,其中以方举灿手下亲信的喊声最为大声,“从没赌过你上什么赌场?”
“看来,宁姑娘有一颗很大的胆子。”姜云索然无味地把赌盅往桌子上一丢,“我是在赌场中混迹的人,向来遇到什么事情都要越大越好,但胆子这种事却不是的,胆子太大,有时候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我这么说,宁姑娘可明白么?”
“我虽是赌桌上的新手,不过也不怕做城主的对手。从前经常听人说,新手的运气总是特别好。不知道我的运气会不会好一些。”宁无歌摇了摇头,她伸手握住了赌盅,将它按在台面上轻轻摇晃,“是要这样摇么?”
方举灿看着她生疏的动作,几乎绝倒,他恨得更加咬牙切齿,一心认定宁无歌是故意来捣乱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出丑。但是离离的动作比他更快,这个担当文职的小姑娘虽然孱弱的近乎手无缚鸡之力,却已经绷紧了神经,牢牢按住了方举灿的脉门,让他连暴喝都喝不出声来。
姜云的声音沉下去了,“棋不逢对手,倒显得我恃强凌弱,故意欺负宁姑娘了。”
他沉吟片刻,“既然如此,咱们就不比骰子了,来人!上风物牌!”
风物牌。
宁无歌的瞳孔微微一缩。
魔界早年山穷水恶,许多的气象变化,奇花异草,就连当地人都无法历数清楚。魔尊一统魔界之后,认为此举实在是行不通,便花了十数年时间走访山川河流,绘百种风物,以成了一套风物牌。又将不同牌面加以组合,约定分值,形成了一整套玩乐的体系。双方各执五张牌,轮流出牌,打出牌后亦可将手头的牌弃牌重换,再根据分值不同进行加分,最后分高者得胜。
这个游戏一经面世,便以其流畅的雕刻技巧,丰富的知识获得了众人的喜爱。事到如今,小儿往往不看地理图志,先学风物牌中的种种,一副一百八十八张风物牌打通了,也就能做到对魔界风物人情心中有数。也有人说,看一个人到底是不是出身魔界,只要看他到底会不会打风物牌,便能知道了。
“风物牌谁不会打?”无歌应声道,“公子此举,难免将我当作没有见识的人了。只是打的实在不好,只怕要让你看笑话了。”
“只要有运气,又有什么是做不到的?”说话间,一副厚厚的风物牌已经被递到了桌上,姜云接过了,开始洗牌。他虽然外表豪放,此刻的一双手却如同穿花蝴蝶似的,在薄薄的牌面中穿梭不休。
“这也算是我偶然得到的一件藏品,很是珍贵。相传是咱们魔尊绘风物牌的初稿。”城主一边洗着牌,一边向周围的人介绍道,他的手指灵活地在这些牌面中穿梭,一张一张的牌面被翻开了,花草树木,春秋冬夏,绚丽地旋转,“也就是说,这大约是咱们魔界第一版风物牌了。“
说到魔尊两个字的时候,他脸上的笑意稍稍敛去,众人的议论纷纷之声也轻了一些。对于所有的魔族人来说,别人他们不服,但对于这位刚刚熄了命灯的魔尊,却还是深深地叹服的。
不同于神族苦心经营宣传的“魔族人都是三头六臂,怒目圆睁的黑毛莽汉”形象,魔尊的嗓门却完全不大,笑起来亦不会像是打雷似的,他甚至可以说是彬彬有礼,甚至连琴棋书画都会那么一点,倒像是贵族家养起来的公子。只是他的性情太过于清冷桀骜,所以很少有手迹流传于世,如今姜云拿出了这副由魔尊亲手雕刻的白玉风物牌,却是极为的难得。
“好罢,就算这位宁小姐输的很惨,见了这副风物牌,我也算是不枉此行了。”人群中有人叹道。
随着西山城主将风物牌推到小桌的中央,这场赌|博——准确来说,今天的第十场dǔ • bó,便在众人的喧哗声中拉开了帷幕。离离挤开了吵吵嚷嚷的人群,又一次站到了宁无歌的身后,她的手指交缠在身前,表情沉着。
宁无歌没有说谎,她有生以来几乎从没进过赌场,和人xià • zhù争过输赢。但是离离不同,在她跟着宁无歌做事之前,她就已经有了天下几乎最敏锐的眼睛和最灵巧的手指。论起出千来,离离是一把好手,在观察牌面,计算概率,她也从没失手过。
在深深的一口气之后——当然,吸气的是姜云,而宁无歌则是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双方各自翻开了牌面。稍稍犹豫之后,宁无歌打出了一张”紫堇”,而西山城主出的是一个数字“七”。
宁无歌把手里的两张牌丢下了,选了新牌加入进自己的牌组。这是离离给她的暗号“左四,右三”。在这种事情上,她向来充分地相信离离的敏锐,相对应的,离离也从没让她失望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