阖该暮色四合的时候,因这一场雨提早有了夜意。
绢布裹的白灯笼尺丈间隔着,静坠在廊庑底下,扯住两团人影,忽长忽短,鬼魅一般。
那两婆子穿地差不多,对襟的簇花布袄下头搭条颜色略暗些的褶裙,一胖一瘦,边走边说院里头的事。
“你方才见老爷接着消息时脸色好么?”瘦子先开口,嗓音又粗又急,瞬时惊飞了一只廊下躲雨的麻雀,扑棱一声。
胖子吓了一跳,觑眼瞧了半晌发现是只麻雀,这才放下心来,紧走几步追上瘦子:“倒也没什么不同,不过好歹是给他戴过绿帽的人,想想能好受?”
“也是,这些年老爷同夫人在一处,虽然比不得早年那般蜜里调油,却也相敬如宾,好端端的日子冒出来这事,也是晦气的很。”
胖子闻声坏笑:“你怎知就蜜里调油了?”
“装傻。”她笑瘦子也笑。
大宅院里,嫁了人的妇人间总有些话题心照不宣。
瘦子单手稳住托盘,另一只掀开药盖子,确认药没撒出来这才放心地又将药盖扣上,嘴抿起一个暧昧的弧度:“说来也是,咱夫人那种有话说不出只能在床上哼哼唧唧的说不准正对了咱老爷的滋味,不然老爷何至于前脚被芸娘戴了绿帽子,后脚又娶了芸娘的哑巴妹妹。没听说么,有的男人在女人这事上受了挫折,就哎寻些别的花样找快活。”
“别乱说。”天浓地像化不开的墨,胖子看着近前那盏孤灯,提跨给了瘦子一下:“上个议论夫人的人什么结果你忘了?再说夫人和老爷都是可怜人,当年出了那事,老爷一病不起,后来好了去外面游历一年才回转家来,夫人更是,芸娘的事一出,本就不好嫁人的她更是没人提亲了,一拖两年才重遇上咱们老爷,都是苦命人,里头不容易着呢。”
都是平日里打闹惯的姐妹,不过是些玩笑,以前说时也未见她这么装腔拿调,这会儿倒好……瘦子撇撇嘴,提手揉揉被她撞歪的胯骨轴:“我不说就是了,怎的还教训起人了?”
眼见前头廊庑尽处,再往前是处花园,没遮没拦的地界满地湿滑,胖子停下脚,从腋下取出把骨伞撑在头顶,再讲盛着果脯的盘子仔细端稳,这才回头:“我这全是为你好,芸娘的事闹得沸反盈天,咱们做奴婢的只盼主家太平,咱们也好安稳度日才是。”
她言语诚恳,句句都戳人心,瘦子想起这月才涨的例银,点点头,老实地将托盘端稳,闭口。
一条小径顺着廊阶通去花园,暮色沉沉,雨依旧下的不温不火,两个婆子的步声渐渐远去,太湖石堆砌的假山湿漉漉的立在近处,隔着泱泱雨雾,灯火摇曳的廊庑下不知何时多了一高一矮两道人影,高得那个身形颀长,玉带束出好一截腰身,矮些那个头扎马尾,正在那摇晃着脑袋,脑顶沾染了水汽,灯火下瞧去毛茸茸圆溜溜。
“没想到陈夫人同芸娘还有这层关系。”包晴托着腮想细品里头的门道,冷不防一块干爽的还带点淡淡香气的帕子飞到了头顶。
“甩我一身。”连遇说。
包晴哦了声,摁住帕子,使劲儿在脑袋上揉了两下,并没多少水啊。
连遇一向活的精巧细致,连shā • rén都有严丝合缝的规矩,平生最见不得粗枝大叶糊弄了事,包晴那两下擦完,边上的他直接屏息了,后脑勺的水珠子在夜灯下格外明晃,耳稍的头发叫帕子搓起来一绺,糟心事太多太多,还不能自己上手……
连遇像被人扼住了喉咙,看不下去,喘不上气,末了只得调开视线,寻些旁的分散精力。
天早早地黑透了,厚重的云从屋社瓦檐间铺天盖地压下来,偶尔一道响雷闪过,照亮半处院子,几丛白桃伸展枝丫探到月牙门前,花叫雨打没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叶子在雨里挣着。
陈家的院子真大,饶是住了这几天,连遇一时竟也恍然现在是何地何方,他们要寻的陈大户又在哪门哪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