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场秋雨都像是冬天靠近的脚步,带来绵延进骨缝里的寒意。
慕邵艾不喜欢下雨天。
大概是因为那场车祸的影响,下雨时的低气压总让他觉得喘不过气,往骨缝里钻的寒意也让他觉得关节不舒服。
可此时他被戚风渝整个抱在怀里,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驱赶走了徘徊在身周的雨水带来的湿气,从头到脚暖洋洋的,像是晒太阳的感觉。
他喜欢晒太阳。
揽住他肩背的手臂太过用力,慕邵艾的肋骨挤压在戚风渝的胸膛上,有点疼,可喷吐在他颈侧的颤抖呼吸又让他一点都不愿意推开戚风渝。
他用额头在戚风渝的耳根处蹭了蹭,双手穿过戚风渝的腋下在腰后交错,贴着他低声问:“你还要不要继续听了?”
“听。”戚风渝说的很坚定,声音却有点哽咽。
慕邵艾讶异地挑了下眉,因为谈到过去的事而沉闷的心情却渐渐轻松起来。
他像是泡在温泉里一样,连精神上都透着说不出的慵懒和放松,心底的抗拒和力气一起随着这股温暖渐渐流逝。
他放任自己整个人软在戚风渝怀里,好像明白了为什么面对医生的时候他说不出口。
医生永远不会像戚风渝那样对他感同身受,为他的悲伤而悲伤,为他的疼痛而疼痛,为他欢喜,也为他流泪。
他的心里好像一直沉甸甸地牵着什么东西,随着沉静的诉说,那根一直紧紧勒住他的绳索居然渐渐放松了。
“我和于婉婉的感情很好,我不能接受她死亡的事实,再加上车祸的时候撞到了头,当时精神状态本来就不太好,爸妈见我每天都那么痛苦,想着也许离开这里能让我更容易接受这件事,就送我出国读书了。”
当时慕言和黎琴想送他出国读书是好意,他们抱着补偿的心理,花了大价钱把小儿子塞进了大儿子曾经念书的学校,念同样的专业,跟同样的导师,想要弥补曾经缺失了十八年的公平。
然而对慕邵艾来说,被父母送走这件事却给了他精神上的最后一击。
全然陌生的环境,全然陌生的人,慕邵艾没办法开口告诉父母自己那些被恐惧和不安扭曲了的想法——他有点恨他们。
他恨他们永远不肯走进他的内心,总是傲慢又高高在上地决定他的未来,他的人生。
即使在国内那样的痛苦,他也依然是想留在盛京的。
他觉得自己好像在等待什么,是那种愈发无望的等待逼得他越来越不正常,可他又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
于婉婉的存在填补了他记忆里缺失的那块空白,可他依旧惶惶不安,难以消解,直到于婉婉的死亡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慕言和黎琴是半强制地将慕邵艾送出去念书的,他们以为换到一个全新的环境,会让慕邵艾逐渐从车祸的阴影和于婉婉的死亡中走出来。
乍一看,慕邵艾好像是走出来了。
每次慕邵艾要和和母亲视频的时候,他都会提前做好久的心理准备,用上最后一份力气,假装自己还是个正常人,就为了让黎琴安心。
然后挂了电话,他放任自己堕入深渊。
刚到国外的时候,慕邵艾的生活完全是失控的。
在他的感知里,时间不是一秒一秒走的,有时候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发生,四五个小时过去了,有时候时间像是暂停了,他睁着眼睛,直到眼皮干涩疼痛,却怎么都等不到一天的尽头,有时候又是倒转的,他以为自己已经做过了什么事,一睁眼,一切又回到开始。
他接受了于婉婉的离世,却依旧觉得自己好像永远失去了什么。
某种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失去的东西,某种他曾经视为希望的东西……
然而对于溺水之人来说,挣扎求生就是本能。
慕邵艾就那么浑浑噩噩地熬着,竟然也一天天的熬了过来。
可他的理智好像永远有一部分是清醒的,清醒的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