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殿内人影穿梭,井然有序。
唯独没人记去喊醒那位睡熟的帝王。
晨曦在幽沉的天际撕开一道狭小的口子,微末的光亮折入傅娆明亮的眼底。
疼肯定是疼的,比生笨笨时要好不少。
有了经验,傅娆也知道什么时候该使力,什么时候该养精蓄锐。
产程很快,十指开顺利。
傅娆叫出第一声时,皇帝幽幽从睡梦中惊醒。
那声痛呼,仿佛是从无尽的深渊处迭,将他的心一点点往下扯,他猛地坐直了子,脑海依然回『荡』那声痛呼。
“救我,疼,疼陛下,陛下”
是来自四年前,苗疆一角楼深处的呼唤,无助又绝望
她以为自己该要死在那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太疼了,骨头仿佛被人生生劈开似的,孩子夹在产道怎么都出不来。
浑如同是水里捞出来的,疼醒了又晕过去,梁木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像是陷在深渊的浮萍,双腿被泥潭裹住,使不上力。
皇帝心灵感应,仓惶下榻,顾不上穿鞋,明黄的影如梭,从正殿往侧殿奔去。
声响越来越近,越来越真实。
无数灯影在他头顶摇晃,晃他心错『乱』。
恐惧,惊慌,与心疼,在他眼前交织。
四年前的她该也是样疼,
声声入耳,如刀在心里割过。
明明只是短短的几条廊道,曲折回转,他仿佛奔了许久,仿佛跨过了四年。
奔至『药』房门口,本算宽阔的殿宇挤满了人,乌泱泱的,人人情紧张却不慌『乱』。
他一脚差点绊在门槛,眉头拧,属于帝王的威压扑面泼去,
“皇后生产,何以不禀朕?”
宫人吓跪了一地,皇帝却顾不上惩罚他们,赤足往内室奔往。
好几位上了年纪的嬷嬷太医跪在产房门口,拦住他,
“陛下,您是当今天子,不进产房!”
皇帝面红眼赤,气吞山河喝道,“朕自十岁上战场杀敌,而今已有二十又七载,死在朕刀下的亡魂不知凡几,朕怕产房?”
拂袖将人推开,阔步而入。
入目的是鲜艳的红,一大片一大片,唯有一张煞白的小脸,陷在软软的鸳鸯被褥里,
傅娆满头汗水躺在产床上,朝他『露』出虚弱的笑容,
“陛下”
“娆娆!”他奔上前,蹲下,小心翼翼将她的柔荑握在掌心,目光逡巡她的脸,一点点描绘她凌『乱』的面容,依然是美的
额尖的汗一滴滴往下坠,密密麻麻的一层又涌了上来,
她从未过样的他,慌『乱』又无计施,与平岳峙渊渟的模样判若两人。
大概是一代帝王唯一左右不了的事。
他的紧张令她心疼
“我没事,陛下我很好的”比上一回,她今十分顺利,阵痛袭来,她忍不住蹙了蹙眉,嗓音戛然而止
“娆娆”他扶她,很想帮她用力,情激动,克制泪,“娆娆,朕在,朕会一直陪你,你别怕不会有事”
话音未落,只听产婆一阵惊呼,
“出来了,出来了”
皇帝愣住,么快
紧接,产婆接下孩儿,往屁股拍了拍,一道敞亮的哭声划破沉闷的天际。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是位皇子殿下呢!”
皇帝一瞬间颓然坐在地上,蓄了一的力气,骤然被抽干。
么快就生完了?
再看傅娆,已撑坐了,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陛下,恭喜您,喜麟儿。”
她怎么有力气与他道喜。
皇帝僵了片刻,哭笑不扶产床坐,目光直直注视傅娆,“娆娆,么快就生下来了?”
宫人小心翼翼傅娆擦拭,又喂她喝了一口参汤,
“陛下,是二胎,本就顺利,我若无准备,便是枉费了一医术”
傅娆收拾妥当被安置在软塌,却皇帝抱襁褓里的孩儿,坐在圈椅里出。
他盯皱巴巴的小儿子,跟做梦似的。
他睡了个觉醒来,傅娆便他生了个大胖小子。
他又没帮上忙。
小儿子睫『毛』很长,黑幽幽的,整齐列在眼下,戳人心窝,细看,肌肤红彤彤的,绒绒的『毛』清晰,即便闭目,也看出他的眉目很漂亮,狭长,弧度柔和,如同小猫似的,往上拱了拱,小手握拳,睡极为踏实。
皇帝的心软一塌糊涂。
“陛下,不是要抽他鞭子么?”傅娆软软地靠在引枕上歇,额上系一条帕巾,眼尾拖出一抹艳丽的红,浑透几分柔媚的慵懒。
皇帝目『色』柔和凝望她,
“你生的,朕怎么舍打?”
“朕是老来子,少不溺爱他几分”
傅娆鄙夷地弯了弯唇,闭目,往软枕靠了靠,“陛下,他取个儿吧?”
皇帝凝,思忖片刻,“当初你笨笨取裴菀晏,朕觉两个字都极好,他们姐弟生下来时皆是河清海晏,笨笨取裴菀,朕的太子便叫裴晏。”
即,中枢内阁传召,立皇四子裴宴为皇太子,大赦天下,举国同庆。
一月后,七月初八,朝廷太子设满月宴,帝后无故缺席。
太子在襁褓里哇哇大哭,宫人手忙脚『乱』哄不好,程康无奈,接过位皇太子,“来人,快去寻陛下与娘娘”
承庆殿的宫门被推开,一道气十足的小影大步跨入。
“程阁老,本公主奉命传父皇口谕,您乃帝后媒人,又是两朝重臣,声望隆重,父皇封您为太子太傅,今后教养太子之责便落在您老上”
笨笨传完旨,朝程康做了个鬼脸,鲜活的影一溜烟消失在廊后。
程康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望了望天光昳丽的殿外,又瞅了瞅怀里哭上气不接下气的娃儿。
他是摊的哪门子事呀。
百官哄堂一笑,皇帝在记当年程康傅娆做媒的仇呢。
坤宁殿『药』房内,窗蒲大开,斜阳温煦,一抹上弦月早早镶在天际,只它探眼一瞧,瞥窗下一隅,仿佛烫眼般,羞答答挪开光线,忙不迭隐在云层之后,只待云卷云舒,千帆过尽,方才一脚将斜阳踹下云层,懒懒地伸个腰,将那白皙的月『色』舒展开来。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