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那老东西在抽什么疯!”孟玉裁坐在摇椅里一晃一晃,不高兴地抿嘴,“就他那双汗脚,脱了鞋能把人熏出二里地去,除了我谁能忍得了?肯定不是有别人了!不知道这老东西又在搞什么名堂!惹得大院里到处风言风语,好像我马上就要下堂了似。要下堂也是他下堂,我不下!”
许是儿子回来了,终于让她有了倾诉对象,孟玉裁把摇椅晃得越来越快,不爽道:“要是早知道这老东西靠不住,我就应该长点心眼!现在可倒好,帮着他把儿子侄子都安顿好了,成家立业了。轮到我自己儿子时候,连个着落都没有!你被人欺负去了乡下,他连个屁都没放!要是离了婚,那两个小就更指望不上他了!”
宋恂宽慰道:“小恒小悦还有我这个亲哥在呢!你别担心!”
“哼,他要是非离不可那就离!不过,得让他把你从乡下弄回来!然后我就找个更年轻,气死那老东西!”
宋恂还是很知道怎么安抚自家亲娘,赞同地点头:“你还年轻呢,又是文工团一枝花,再找一个也不难。到时候你带着我们三个过,我大哥已经有小家庭了,未必有时间照顾我爸。他要是跟你离婚,就是妻离子散,孤寡老人下场!”
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孟玉裁表情古怪道:“也不用让他那么惨!”
他们这边刚感慨完,另一边,刚下班宋成钧就推门走了进来,随口问:
“谁惨了?”
“说就是你!”孟玉裁没好气道,“你要是跟我离婚,就是个妻离子散,孤寡老人凄惨下场!”
宋家父子:“……”
“在孩子跟前瞎说什么!”宋成钧蹙眉看向宋恂问,“出什么事了吗?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宋恂笑:“听说你要跟我妈离婚,我回来帮我妈找个住处。”
“……”老宋黑脸,“你把自己顾好了就行,我们不用你操心。”
“我没打算操.你心……”
父子俩一来一往地怼了几个来回,当着孟玉裁面,怼进了书房。
书房门一合上,两人就不吱声了。
他们家真正喜欢读书人不多,宋恂在家时候,这间书房一直是父子二人共用。
别人总说老宋是个大老粗,但那些都是老黄历。这书房里书,大半都是老宋。
宋恂觉得自己读书本事,应该是从他爸这里继承。
到了两杯水放在写字台上,宋恂摆出长谈架势:“说吧,怎么回事?”
见对方似乎不是很想开口,他又道:“我妈不是傻子,你这样无缘无故跟她提离婚,她是不会答应。要是真想离,你就搬去办公室住吧,整天按时回家,哪像要离婚样子?别说我妈不信,外人也不信。”
老宋像是受到了启发:“回头我就搬到办公室去。”
“你不会是又放了什么炮吧?”宋恂冷不丁地问。
“……”老宋矢口否认,“没有事。”
书房里再次陷入安静。
老宋以拳抵唇轻咳一下,主动问:“你去南湾以后,都干什么了?跟同事相处得怎么样?”
他其实挺担心这个二儿子。
这小子性格跟他年轻时候有点像,当兵或者搞科研确实是好料子,但是换成别,人家就未必买账了,容易得罪人。
宋恂与他详细讲了去瑶水以后情况,也说了自己在人际关系方面不足。
“虽然有火线提拔因素在,但也确实有人不太服气我当这个主任。”
比如杜三泰。
“权威是一步一步建立起来。”老宋吹了吹茶水,眯着眼睛说,“你到了瑶水以后,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又是搞养猪场又是修机帆船,干没有一样是与领导公司相关,人家不服气很正常。”
“一个公司才六个人,算起来连部队里一个班人数都不到。这么几个人还要闹幺蛾子,消耗了很多无谓精力。”宋恂对于那种所谓办公室政治,向来是不怎么看得上。
“甭说六个人,哪怕只有三个人,人家该不服还是不服。能当好士兵,未必能当好将军。你到了当地,什么成绩也没有,就想让人家听你?”老宋语气有些轻蔑,“你算老几啊?”
“……”宋恂反驳,“所以,我这不是回来找门路,努力解决问题了嘛!”
宋成钧沉默片刻说:“既然你已经去了农村,就做好长期扎根准备。不要整天三心二意,总惦记着回城事。咱老宋家根儿上就是农村,我以前也是个泥腿子,农村没什么不好。那边关系有时比城里复杂,你要是能在农村干出名堂,才算你有本事!”
宋恂颔首,没言语。
犹豫了一会儿,宋成钧交代道:“办完了事,就赶快回去,不要在省城逗留太久。”
聊了这么半天,也没能从老宋嘴里套出什么有用信息,但宋恂还是说:
“我大哥已经有老婆孩子了,又有我二婶要照顾,你要是有什么事,还是别麻烦他了。我暂时是个光棍,能多照应你几年,跟我妈离婚以后,你如果真成了孤寡老人,还是来找我吧!”
父子二人对视几秒,就相互错开视线,老宋笑骂道:“成了孤寡老人,也用不着你管!赶紧滚蛋!”
*
宋恂回来当晚,除了回老丈人家宋恺两口子不在,老宋家其他人都到齐了,大家吃了一顿简单团圆饭。
休整一晚后,他在第二天坐车去了船厂家属院。
去找人。
“宋工,你怎么找到我这里来了?”
今天是礼拜天,文娟在家休息。被传达室大爷喊出来时,她还有点懵,没想到宋恂会来找自己。
宋恂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过去,笑道:“帮你们鸿雁传书。吴科学没让我帮着给家里送信,反倒是送到你这里来了。”
红着脸接过信,文娟小声问:“吴科学还好吧?你们在南湾还习惯嘛?”
宋恂说了两人近况,瞄一眼手表问:“你没吃午饭吧?要不咱们找个饭店吃点?我正好有事情想请教你。”
“成啊,我请你吃牛肉面吧。”文娟对家属院附近馆子不是一般熟悉,在这方面与吴科学十分合得来。
国营小面馆里,趁着等面功夫,文娟将那封信匆匆看完了。
没写啥实质内容,无非是些吃吃喝喝流水账,更像是给宋恂来找她制造一个借口。
“宋工,咱们是老搭档了,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文娟往面条里舀了好几勺醋,抿嘴笑,“你们俩那点小把戏是骗不过我!你是不是想问厂里对钢材那件事处理有没有反转?”
虽然宋恂主要想问不是这个,但既然对方主动提了,他就顺势问了事情处理结果。
“反转倒是有,不过,不在你俩身上。我们供应科徐科长和科技办孙主任也被弄到下面生产队去了,半个月前就走了。”
“然后呢?没了?”
“没啦!”文娟耸耸肩。
早就想到了,他俩一旦下去就不是那么容易能回来。宋恂没什么感觉,但吴科学肯定要失望了,他还惦记着回省城以后,跟文娟往下发展呢。
既然回城事情没着落,宋恂也就不问了,转而说起了退役渔船事。
“你们也看上那几对船啦?”文娟吃着面哂笑。
“也?”
“对啊,不少单位在打那几对船主意呢。”文娟与吴科学在同一个科室,也是管供销这一块,所以对那些船现状十分清楚。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船厂同意其他单位租赁吗?”
文娟好笑道:“我说宋工,你怎么一去了生产队就变得小家子气了呢!你要说租个轮船吧,还说得过去。那几条烂糟糟机帆船,有啥可租啊?”
那些船本就是从后勤部机帆船大队退役下来,用了没有十年也有八年了。
虽然被船厂维修过,但是再维修也是旧船。
船厂只想一次性处理了这些船,不然租赁几年后,租金没多少,渔船折旧率却更高了。
到时候更不好转让,多半得砸在手里。
文娟给宋恂讲清楚其中利害关系,让他掂量着办。
“厂里还剩几对这种退役渔船?”宋恂问。
文娟伸手比了个“五”。
跟之前库存量一样,暂时还没人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