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湘从办公室出来,看见湛南并不意外,拉着他就走。
她倒是不担心他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韩谨岩不至于这么寒酸,装隔音效果太差的门。
下到停车场,她摊开手:“钥匙给我。你心里乱,我不要你开车。”
湛南没说什么,也没动。
林湘又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湛南递出车钥匙。
林湘带他去了河堤。
她曾在晚上来过这里,那一夜,她送走了吕梦,一个人坐着吹了很久的风。
白天的风景比夜晚差多了。太荒凉,太萧条。
林湘站在上面,河上吹来的风吹乱了她的头发,裙角飞扬。
身边的人始终沉默。
她迎风而立,低低的开口:“湛南,我有几句话交代你,很重要,你千万记住。”
“我上网查了你们魔法师的师生契约,韩谨岩要保护你的吧?这是他的义务,他必须执行,所以你毕业了别急着解除契约。”
“不管原长娇回不回来,不要去她那里。”
“我在永夜森林见过她。”
湛南倏地转过头。
林湘按住缠乱的长发,对他挑眉:“没骗你。还记得吗?那天我去你办公室,我问你,原长娇会不会去暗之国——不是我对原绯的亲戚感兴趣,是因为我在那里见过她和风舞。”
湛南握住她肩膀,看进少女向来多情的眼睛。
“你去过永夜森林?”他问。
“去过。”林湘说,闲话家常的语气。她忽然笑了笑,“你不会真以为我是林青青吧?哪有人整容,把头型和发量也改变了的?”
“……”
林湘沉默片刻,抱住他的腰:“我呢,也不是什么善类……”她停了会儿,在他怀里撒娇:“可我喜欢你,所以你要听我的话。”
“……”
湛南心里太乱,千头万绪无从打理。
林湘总是几句真话掺一句假话,他至今不知道她为什么分手,更无法判断她现在说的是否可信。
他强迫自己冷静,问:“原长娇在永夜森林干什么?”
林湘耸肩:“用圣光制裁森林、砍伐树木,看起来不太清醒的样子。”
“……”
“你信我。原长娇和原绯比你那老师复杂多了,原家绝对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我不在,你不要和他们有牵扯。”林湘说,“韩谨岩就是性压抑久了心理变态,傲慢又刚愎自用,没什么特别。”
湛南不语。他想笑,笑不出来。
林湘的脸埋在他胸前,在夏季带着热气的风中,她恨恨地立下凶狠的誓言:“等我回来,你看我怎么整他!”
她放进口袋的手紧握住灵石猫,很小心地克制本能,不把它吸收进身体。
而在男人眼里,她也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奶猫。
“……林湘。”
湛南想,他不在乎她到底是什么了,林青青也好恶灵也罢,他只要他的林湘。那个在他巡逻的夜晚在他手腕留下电话,那个总是气他、爱玩又心狠的小姑娘。
他第一次爱上的人。
于是,他冷静下来:“韩谨岩对你说了什么?”
“他要我去永夜森林,救林荣旺。”
“——我们现在回家。”湛南说,平静、决绝,“收拾行李,马上出发去西陆。”
林湘一怔,突然笑了起来,整个人如在发光,那般喜悦。
湛南无奈:“……亏你还能笑出来。”
林湘抬起小脸,笑盈盈的。
他说要带她走。
即使她的身份疑点重重,即使展文豪死得蹊跷,即使她的一切复杂且危险,即使她欺负他、冷落他,一次又一次。
他还是要救她,他还是要和她在一起。
是在这一秒,林湘做出十八年狐生最重大的决定。
她要认领这个人类,她要驯养他,她会设法解决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所有难题,她不会再随随便便将他抛弃。
等她从永夜森林回来,她还要正式标记他。
从此以后,他就是她的人类。
林湘欣喜又得意地亲他脸颊,说:“……多可爱。”又亲一下,“韩谨岩叫我不要害你,他知道什么?就算害,那也是你心甘情愿。”
“……”湛南也笑,气笑了。
“但我不要你陪我,那鬼地方你走不远的。”
“你就能走远?”
“我能,因为我强。”林湘说,想起讨厌鬼一号韩谨岩,冷哼了声,“都以为我去送死,笑话,我是去自救。”
她那么自信。
湛南将她扣进怀里。
林湘挣扎了下,推开他:“我饿了,带我去吃东西。”
他没动。
过了会儿,他说:“林湘。”
“走啊。”少女催他,“你开车。”
“——你为什么跳到韩谨岩身上?”
林湘奇怪他从哪得知的,怔了怔,说:“找东西。”
“……”
“不然还能干什么?”林湘从口袋里拿出灵石猫,只在他眼前晃了晃,又紧张地收起来,“看见没?韩谨岩的一条命都不值这只猫的一只耳朵。”
“……”
林湘走后很久,韩谨岩看完几份报告,流动的空气依然散发少女身上过分甜蜜的水果香。
令人困扰的气味。
又过一会儿,他意识到,香水味在他自己的衣服上。
他起身,进换衣间。
出来时,正好响起敲门声。
他说:“进。”
来的是一名侍卫。他将一个大的信封恭敬呈上,说:“总执事长大人,刚刚收到的帝都来信。”
韩谨岩接过,侍卫行礼离开。
门关起,他拆开信封,神色倏地凝住。惊讶、猜忌、阴冷等情绪从眼底依次掠过。
一张特殊贸易全权许可证,一张外交通行证。
申请人未知,签发人未填写,背面却印有独一无二、无可复制的王室纹章,以魔法封印,给予两张证件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合法性。
都是发给林湘的。
韩谨岩眉宇紧皱,立刻拿起扔在一旁的信封——两天前寄出,远远早于他找林湘谈话,甚至早于展文豪的死。
他抬了抬手。
书桌对面的空位上现出林湘的虚影。
那刁钻的、伶牙俐齿的小姑娘冷冷与他对视,目光中没有丝毫他熟悉并习惯见到的尊敬和畏惧。
这个女孩,远比他想的更复杂、更可疑……
也更可怕。
短短几个小时,林湘收到余斯发来的资料。
彼时,她已经回到家,躺在沙发上,枕着湛南的腿,满意的说:“幸亏我没把他拉黑了——余斯还算可用之人。”
湛南没说话。
他居然没有阴阳怪气两句。
林湘狐疑地抬头,见他在手机上搜寻什么。她拉下他的手——如何迅速且安全地经过暗之国到达西陆。
何弃疗。
“说了不带你去。你留下,钟妈帮我喂鱼,你……”林湘想了想,“你定期帮我晒枕头。”
男人不理她。
林湘心思转了转,决定骗他:“我到了西陆就联系你,行吗?我早就去过了,那天我跟你爸说的话都是真的,我在枫之国租的房子还没退租呢。”
“……”
湛南放下手机,视线扫过正在播放新闻的电视机,淡淡道:“你没对记者说真话。”
“什么?”
“‘记性不好,前男友太多。’”湛南挑了挑眉,质问,“为什么不提我?”
“……”
天底下竟有如此不识好歹的木头。
林湘睨他一眼:“我提余斯提你老师都不会提你。为什么,你自己想。”
湛南食指点在她眉心,慢慢地移动:“是因为不想让爸妈知道——”
“是因为我不在乎别人的大好前程,可我有一丢丢在乎你的大好前程。”林湘听不下去,捏起两根手指气道,“就一点点,比针眼还小。”
他笑。
林湘摇摇头。
半晌,听他柔声说:“我知道。”
林湘抬眸。
“我就想听你亲口说。”湛南两只手捧住她的脸,掌心温热,“今早我帮你拆了个快递,你买了我用的男士香水。”
她收敛笑意。
“林湘,你想我?”
少女坐起来,漠然道:“你留了一瓶在我房间,空瓶了,钟妈忘记给你,我还你一整瓶。”
“嘴硬也没用,你就是想我。”湛南一顿,又叹气,紧紧拥她入怀里,“……想我却拉黑名单,哪有你这样的。”
湛橙橙用枕头捂住耳朵。
郑倩已经在电话里和林荣旺吵了半天了,中心思想在于林青青变成这样谁的责任更大,以及离婚官司把女儿判给林荣旺,为什么他没有亲自抚养。还有,没抚养就算了,为什么隐瞒,为什么不告诉她。
一直吵一直吵。
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爸妈离婚那会儿,噩梦般的时光。除了争吵,便是冷战。
可那灰色的回忆也有少许温暖。
那时,姐姐和她待在房间,外面是可怕的骂声和尖叫,她吓的缩在床角。
林青青会握住她的手,说:“橙橙别怕,姐姐在,姐姐会一直陪你。”
郑倩在电话里骂了林荣旺一个多小时。后来,那头换人了。
林荣旺的手机被一个女人抢走。
郑倩记得女人的声音,那是林荣旺的老婆,丁如茵。
“郑倩,别吵这些没用的。”女人平淡道,“你那个女儿害南部折损一名年轻魔法师,她已经完了,比起待在刑狱,不如就让她去永夜森——”
“你做梦!”郑倩厉声道,“丁如茵我警告你,别打我的青青的主意,你怎么不让你女儿去呢?青青不可能去送死!”
丁如茵的声音冷静,甚至冷清:“这由不得你。林青青没的选,你们一家也是。”